陈虎倒在地上,嘴里还念着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叶天寒蹲下身,一手按在他胸口,能感觉到心跳还在,只是弱得像风里快灭的火苗。他没说话,只冲赵五抬了抬下巴:“把箭拔了。”
赵五脸色发白,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但还是咬牙上前,用匕首割开衣料,慢慢把两支短羽箭抽出来。血顺着陈虎背脊流下,在碎石地上汇成一小滩。
“拿盐水。”叶天寒说。
“可……只剩半壶了。”赵五回头看粮车,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就省着用。”叶天寒站起身,目光扫过剩下的几个兵,“谁觉得这地方待不下去,现在可以走。我不拦。”
没人动。
有人低头擦弓弦,有人默默把断矛削尖,还有人一瘸一拐地去搬石头加固掩体。他们都知道,下了这座山,未必活得下去——蛮族已经围死了三面谷口,逃,等于送死。
太阳刚爬过山脊,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一股子干草和铁锈混在一起的味道。忽然,一声破空响。
一支箭钉在旗杆底下,离叶天寒脚边不到半尺,箭尾还在轻轻颤。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来,全都落在废墟范围内,像是试距离,又像是警告。
赵五咽了口唾沫,猫着腰摸过去,捡起第一支箭。箭杆上绑着一条灰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字。他刚展开看了一眼,手猛地一抖,差点把箭扔了。
“念。”叶天寒站在原地没动。
“交……交出叶天寒,否则屠尽三十里。”赵五声音发虚,“落款是……‘黑牙部’。”
周围一下子静了。连风刮过残墙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一个老兵低声嘟囔:“三十里……那不就是咱们老家?爹娘孩子全在那儿……”
另一人立刻接话:“可要交人,咱们也活不成啊!”
“那你说怎么办?等他们杀进来?”
“闭嘴!”叶天寒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他走过去,一把夺过那块血布,盯着看了三息,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成两半,塞进嘴里。
众人瞪大眼,没人敢吭声。
他嚼了几下,喉结滚动,咽了下去。嘴角沾了点暗红,抬手一抹,冷笑:“咸的,不够辣。”
赵五愣住:“你……你吃它干嘛?”
“他们写血书吓我?”叶天寒咧嘴一笑,“那我就当佐料吃了。省得浪费。”
他转身走向粮车,掀开一角麻布,从底下抽出一堆破衣烂衫——全是前夜清理敌尸时扒下来的,有些还沾着泥和干涸的血渍。
“把这些衣服全扒下来,塞草,做成人样。”他说,“六个,要穿盔戴甲,手里给刀,立在台前。”
“你是说……做假人?”赵五问。
“对。”叶天寒点头,“让他们以为我们人多,还敢站着。”
“可万一他们走近看了呢?”
“那就让他们近看。”叶天寒弯腰捡起那支射来的箭,咔嚓一声折成两截。他把半截箭插进其中一个草人的胸口,另一半埋进土里,只留箭羽朝上,“等他们发现不对,这半支箭就是认尸的凭证。”
赵五怔了怔,忽然明白了:这是在挑衅。
你不是要找叶天寒吗?那你来认认,哪个才是?
他忍不住笑了下,虽然笑得有点僵,但手不抖了。
“我去安排。”他说完就跑开了。
剩下几个兵也陆续动起来。有人割草扎骨架,有人翻找残盾拼凑头盔,还有人特意把草人肩膀歪一歪,模仿伤兵姿态。一个老卒甚至往草人脸上抹了把灰,嘀咕:“长得丑点,才像能活到今天的。”
天快黑时,六具草人已经立在烽燧台前沿,排成半弧形,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远远看去,还真像一队带伤坚守的士兵。
叶天寒坐在旗杆下,手里摩挲着铁链。链条冰凉,但他总觉得它好像比平时沉了一点,像是吸了什么进去。
他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月亮藏在后面,星星也不亮。
“统领。”赵五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稀得照得出人影的米汤,“给陈虎喂点?”
叶天寒接过碗,蹲下身,轻轻撬开陈虎的嘴,一点点灌进去。有几滴洒在他手背上,温的。
“他还醒得过来吗?”赵五问。
“不知道。”叶天寒放下碗,“但他要是想死,就不会伸手去碰弓。”
赵五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老茧,忽然道:“我以前怕死。怕得晚上不敢闭眼,总觉得下一秒就有刀砍进来。可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叶天寒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你在。”赵五苦笑,“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再说了,你连血书都吃了,我还怕个屁。”
叶天寒没笑,但眼角抽了一下。
半夜风起,草人晃了晃,绳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远处谷口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三声,短促有力。
是集结信号。
叶天寒站起身,走到残墙边,眯眼望向对山。那边隐约有火光闪动,人影攒动,显然在调兵。
他回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陈虎,又看向那六具草人。
“来吧。”他轻声说,“看看你们找的是人,还是鬼。”
第二天清晨,雾还没散尽,对面山坡上的蛮族营地突然骚动起来。一队骑兵策马而出,在山谷前来回奔驰几次,显然是在试探。
接着,一名传令兵模样的人策马上前,举起一面黑旗摇晃三下。
然后,三名射手并列而出,张弓搭箭。
箭矢破空而来,直奔草人阵列。
第一支射中草人肩甲,弹开;第二支钉入胸口,正是叶天寒插下的那半截断箭位置;第三支则直接命中头部,把草编的脑袋打得四分五裂。
蛮骑顿时哄笑起来,有人拍腿叫嚷,显然以为识破了骗局。
可就在笑声未落之际,其中一人突然勒马后退,指着那支射中的断箭,大声喊了几句。
其余人纷纷下马查看,围着那支箭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掏出随身小刀,刮了刮箭杆上的刻痕。
片刻后,那名传令兵猛地抬头,望向烽燧台方向,眼神变了。
叶天寒站在残墙后,嘴角微扬。
他知道他们在看什么——那支箭上,除了北境军制编号,还有他昨夜用刀尖刻上去的一行小字:
“黑牙部,死在此地。”
半个时辰后,对山再次响起号角,这次是急促的冲锋前奏。
尘烟自谷口升腾而起,蹄声如雷,越来越近。
叶天寒摘下腰间裂天刀,轻轻搁在城垛上。刀身映着晨光,泛出一道冷芒。
他转头对赵五说:“待会儿,我要你做件事。”
赵五挺直身子:“你说。”
“等他们冲上来,你得第一个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