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打在脸上像细针扎。
叶天寒趴在地上,右手还死死攥着裂天刀的刀柄,指节泛白,可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他想动,肌肉却像是被铁线缠住,一抽一抽地疼。耳朵里嗡嗡响,喊杀声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布传来。
“火长还没倒——我们凭什么退!”
赵三锤的吼声炸进耳膜,震得他脑仁发麻。紧接着,几道人影冲到他身前,挡在他和敌军之间。
李二狗第一个扑跪下来,把盾牌横在胸前,背上立刻被一矛刺穿。他闷哼一声,没叫,也没倒,反而往前挪了半步,硬是用身体卡住敌兵的进攻路线。
王铁柱挥刀格挡,一刀砍断对方手臂,可自己也被劈中肩头,整条胳膊耷拉下来。他左手抄起断矛,反手捅进敌人腰眼,嘴里骂了一句:“敢动我火长?你爹没教过你敬长辈?”
周大勇最狠,直接抱住一个敌兵的腿,整个人往地上一滚,两人摔成一团。敌兵挥刀要砍,他张嘴就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血糊了一脸也不松口。
三人围成一圈,拿命在守一个快断气的人。
叶天寒的视线模糊,只能看见人影晃动,刀光闪成一片。他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见有人临死前的惨叫,也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像野狗被踩断脊梁时的低嚎。
他不想死。
可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水里的沙,一点点往下坠。
就在他快要闭眼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喘和挣扎的闷哼。
“让开……都给我让开!”
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可偏偏透着一股子蛮劲。
陈虎被人扶着冲了过来,脸色白得吓人,额头青筋直跳。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亲兵,踉跄几步扑到叶天寒身边,单膝跪地,伸手就拍他的脸。
“天寒!睁眼!听见没有!”
那一巴掌打得干脆,叶天寒脑袋晃了晃,睫毛颤了颤。
“你说过要带兄弟回家!”陈虎吼着,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现在轮到我背你了!你要是敢闭眼,老子爬也要爬过去掐死你!”
叶天寒喉咙动了动,吐出一口血沫。
陈虎一把抓起他的手,狠狠按在自己胸口:“摸着!我还活着!你也得活着!北境还得靠咱们守,你敢先走一步,我就把你坟头踹平!”
那只手冰凉,贴在陈虎滚烫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心跳一下一下撞着掌心。
叶天寒猛地吸了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冒出水面。他睁开眼,瞳孔缩成一点,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记起来了。
死牢里断指换命的夜,伙夫营灶台边的第一顿热饭,烽燧台上第一次点起的狼烟……还有陈虎躺在医护帐里,轻轻拉他袖子说的那句:“换我拉你一把。”
他不能倒。
也不能死。
右手五指收紧,裂天刀的刀柄硌进掌心,疼得他额头冒汗,可他也笑了。
血从嘴角流下来,顺着下巴滴在沙地上。
陈虎见他睁眼,咧嘴也笑了,可笑到一半,脸色突然一变。他抬手把刀塞进叶天寒手里,自己则撑着旗杆勉强站直:“刀给你了,现在该你站起来了。”
叶天寒试了试,想撑着刀起身,可双腿一软,膝盖直接砸进沙土。
“别急。”陈虎蹲下来,背对着他,“上来。我背你一次,不算丢人。”
“你伤还没好……”叶天寒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少废话!”陈虎回头瞪他,“再磨蹭,等会儿我俩都得躺这儿喂乌鸦!”
叶天寒没再推辞。他用刀尖点地借力,一只手搭上陈虎肩膀,一点一点,把自己拽起来。
陈虎咬着牙,背上伤口崩裂,血瞬间浸透绷带,可他没吭声,只是稳稳地站着,像根插进地里的桩子。
“行了。”他低声道,“我在,你在,兄弟都在。”
叶天寒靠着他的背,慢慢直起身。裂天刀重新举了起来,刀锋上的血顺着刃口滑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赵三锤带着残部杀回来,满脸是血,战斧豁了口,可气势没散。他一眼看见叶天寒又站了起来,眼睛顿时红了,冲着全军大吼:“火长还在!杀啊!”
新卒们见状,纷纷怒吼着冲上前。刚才差点崩溃的阵线,竟又硬生生撑住了。
敌阵那边,黑氅将领脸色阴沉,挥手示意放箭。
十几支箭呼啸而来。
叶天寒抬手格挡,铁链缠绕的左臂被射中两支,右肩旧伤处也被擦过,火辣辣地疼。他踉跄一步,差点又跪下去,却被陈虎一把扶住。
“别倒。”陈虎喘着粗气,“你倒了,我可背不动第二次。”
叶天寒咧嘴一笑,血混着口水流下来:“你背一次就够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他拄着刀,一步步往前挪。每走一步,伤口就撕裂一分,可脚步却越来越稳。
敌军前锋开始迟疑。刚才那个悍不畏死冲阵的男人,居然又站起来了?还举着刀,朝他们走来?
黑氅将领眯起眼,举起弓,瞄准。
叶天寒抬头,目光穿过纷乱战场,落在那人身上。
“你说我不敢上来?”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开,“可我现在,站起来了。”
他举起裂天刀,铁链哗啦作响,刀尖指向敌阵中央。
“还在喘气的——”他深吸一口气,吼得喉咙发裂,“随我杀!”
话音未落,他已迈步向前。
陈虎紧跟着他,一手扶旗杆,一手握刀,脚步虚浮却不肯落后。
赵三锤率残部从侧翼压上,刀斧齐出,杀声震天。
敌阵出现骚动。盾墙裂开一道缝,几名前锋悄悄后退。
黑氅将领脸色铁青,正要下令冲锋,忽然看见叶天寒脚下的沙地——那一片被血浸透的地方,正缓缓向外扩散,像一朵暗红的花在荒漠里盛开。
而那个男人,还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