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沉,校场边缘的火盆还在烧,炭块噼啪炸开一星火花。叶天寒站在兵器架前,正把一把新磨的短斧从鞘里抽出又推回,听那金属摩擦的声响是否顺滑。
陈虎蹲在旁边,手里捏着块油布,一下下擦着他那柄战斧的刃口。两人谁都没说话,但空气里有种绷紧的东西,像拉到极限的弓弦。
马蹄声撕破夜色。
不是一骑,是两骑连奔而来,带起的尘土扑在营墙上,簌簌落下。当先那人披着铁辕侯亲卫的暗红斗篷,脸被风沙刮得通红——是孙五,刚送完朝廷批复回来没多久,这会儿又折返了。
他翻身下马时腿有点软,显然是连夜赶路。可还是稳住身子,快步冲到叶天寒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封皮已经皱了,边角沾着泥和汗渍。
“中军急报。”孙五喘着气,“一个时辰前传来的,穆先生亲自签发,命我即刻送达。”
叶天寒接过信,没当场拆。他看了眼孙五身后那位同样疲惫的传令兵,转头对陈虎说:“带他去喝点热水,吃口热的。”
陈虎点头,拽了孙五往伙房走。孙五一边被拖着还一边回头喊:“火长!这信……真是急件!”
叶天寒这才低头撕开封口。
纸页展开,字迹是穆长风的手笔,向来潦草,这一回更甚,像是写在颠簸的马背上:
**“蛮族主力已越界三十里,前锋距烽燧坡不足百里。粮道清空,牛羊驱行,非小股劫掠,确为大战。七日内必至。”**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铁辕侯令:各哨台即刻进入战备状态,不得迟疑。”**
叶天寒看完,把信纸叠好,塞进怀里贴肉的地方。然后他转身走向旗杆台,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实。
校场上还有几队新卒在练夜阵,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他来了,立刻停下动作,列队站直。
叶天寒没上台,就站在底下,声音不高,也不吼,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敌人要来了。”
底下一片静。
有人咽了口唾沫,有人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刀柄。
“不是试探,不是骚扰。”他继续说,“是主力压境。他们带着粮草、牲畜、攻城器械,准备打一场能拿下北境的仗。”
一名火长忍不住问:“咱们……守得住吗?”
叶天寒看着他,眼神没闪:“你说呢?咱们现在撤防,让他们一路杀进来,烧村子,抢粮食,砍百姓脑袋?等那时候再问‘守不守得住’?”
那人低下头。
“我不问你们怕不怕。”叶天寒扫视一圈,“我只问——你们愿不愿意动手?愿意在他们还没靠近城墙的时候,就把他们的前锋砍翻在坡下?”
没人说话,但有人握紧了刀。
“从现在起,三件事。”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所有工事全面加固。北坡箭楼加高一层,西侧残墙补石填土,排水渠全数封死。第二,伙房每日多蒸三锅干饼,晾干入库,伤药、火油、箭矢全部双锁登记,专人看管。第三,训练改昼夜轮替,每人每天至少一次全装冲刺,两次夜战模拟。”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睡甲不解,刀不离身的事,昨晚上已经说了。今天开始,我说算数。”
人群散去后,陈虎走过来,抹了把脸:“你真觉得他们七天内就到?”
“穆先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叶天寒望着北面山影,“而且,他们挑这个时间,不是巧合。”
“朝廷刚保下你,他们就动手?”
“所以才动手。”叶天寒冷笑,“有些人想看我倒台,最好是在战场上被人砍死,省得脏了朝堂的手。”
陈虎哼了一声:“那咱们偏不让它如意。”
***
第二天一早,叶天寒亲自带队上了北坡。
风比前几日更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他沿着哨位一路往上走,每到一处都停下来,趴在地上看视野角度,又让亲兵模拟攀爬,试试木栅牢不牢固。
走到半山腰,发现一处箭楼死角,敌军若从侧谷绕上来,能避开了望视线直接逼近外墙。
“在这儿垒个石墩。”他指着一块凸岩,“调十名弓手常驻,夜间轮流盯梢。”
手下记下,立刻派人去搬石头。
再往上,巡查到西侧一段残墙时,脚下一陷,踩进了松土里。
他蹲下,用手扒了两下,发现下面竟有空响。
“挖开。”
几个兵士动手掘土,不多时,一条窄窄的废弃暗渠露了出来,勉强能容一人匍匐通过,一头通向营外山坡,另一头居然直通内院马厩旁。
陈虎脸色变了:“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有的?”
“老营建时留的排水道,后来不用了,也没彻底封。”叶天寒盯着那黑口子,“现在要是有人夜里钻进来,放一把火,整个营就得乱。”
“埋了它。”
“不止埋。”叶天寒叫来工匠,“填实之后铺三层绊索,挂响铃,再设两个暗哨,二十四时辰轮守。谁敢碰这墙根,立刻鸣锣。”
他拍了拍陈虎肩膀:“上次我跳河逃命,靠的是运气。这次要是再让人摸进来,那就是我们自己找死。”
***
到了下午,伙房那边出了点动静。
最后一头存栏的猪被宰了,肉分成了几十份,一大锅炖得滚烂,香气顺着风飘满整个营地。
叶天寒下令:全军集合,一人一碗,不准说话,不准笑,不准交头接耳。
士兵们排着队领肉,捧着碗站在原地,低着头。
他站上旗杆台,手里拎着那半截铁链——死牢里带出来的旧物,平时很少拿出来。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他扬了扬铁链,“我在牢里用它砸断过三个想杀我的人。也用它换过一口饭吃。”
底下没人应声。
“我现在不怕死。”他说,“但我怕——等敌人打过来的时候,你们中间有人因为没吃饱、没练熟、没准备好,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他把铁链往地上一摔,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
“吃肉的时候,想一件事:如果敌人杀进来,你第一刀砍向哪里?”
所有人低头盯着碗里的肉,没人说话。
吃完后,碗统一收回,队伍重新集结。
叶天寒亲自示范夜袭突刺路线,从北坡潜入、翻墙、破门,再到火油泼洒位置和引燃时机,一遍不行就两遍,直到天完全黑透。
有个新卒动作慢了半拍,被他当场叫停。
“你刚才那一刺,偏了三寸。”他抓起对方的手腕,“敌人穿甲,三寸就是活命和送死的区别。再来。”
那新卒咬牙重来,一遍、两遍、三遍,到最后手臂都在抖,可动作终于稳了。
陈虎走过来,低声说:“你这么逼他们,不怕垮吗?”
“他们现在累得骂我,总比将来躺在地上被人割喉咙强。”叶天寒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校场,“再说,他们没垮。你看他们眼睛,亮着呢。”
***
深夜,叶天寒回到主营帐。
桌上堆满了布防图、兵器清单、粮草记录。他一件件核对,划掉已完成项,标出待办事项。
孙五坐在角落打盹,听到动静睁了睁眼:“火长,您还不歇?”
“等西段完工的消息。”他头也不抬,“还有,明天一早再派一骑去中军,报一次敌情动态。就说我们已全面备战,请铁辕侯不必担忧侧翼。”
孙五应了声,又迷糊过去。
外面风声呼啸,夹杂着远处搬运滚木的号子声。
叶天寒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袖子里那封密信贴着胸口,已经温了。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新卒说的话——“火长今天一句话没提自己保住了职位,倒把备战安排得像真要打仗似的。”
其实他知道,这场仗,早就开始了。
只是有人在朝堂上动嘴,有人在边境上动手。
而他,只能选后者。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冷风卷进来。
陈虎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全是灰,肩上还扛着一段粗木。
“东墙加桩完了。”他喘着气,“就剩南门绞盘还得修,明天中午前能搞定。”
叶天寒点头:“辛苦了。”
“嘿,”陈虎咧嘴一笑,“你都不睡,我哪敢躺下?”
他正要退出去,忽然顿住:“对了,刚才巡岗的说,北坡风里……好像有股味。”
“什么味?”
“烧焦的草味。不像我们这边的灶火。”
叶天寒站起身,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