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站在承恩殿的院子中央。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的,捧着托盘的,小太监。
托盘上,盖着红绸。
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可那股,金银玉器堆在一起的,沉甸甸的,压迫感。
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
整个承恩殿,鸦雀无声。
我院里的宫人,跪了一地。
头,埋在手臂里。
身子,绷得,跟一张拉满的弓一样。
我能感觉到,院墙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的视线。
还有,风里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就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
站得,腿肚子,都在发抖。
我从御书房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厨房。
我试图,用揉面的方式,来平复,我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可没用。
我把那块可怜的面团,揉了,又揉。
它,还是软趴趴的,一滩。
就跟我自己一样。
扶不上墙。
现在,最终的审判,来了。
李德,看见了我。
他脸上的笑,还是那么,标准,客气。
可我,总觉得,那笑意底下,藏着点,别的东西。
是敬畏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看我的眼神,跟看一件,刚出土的,价值连城的,瓷器差不多。
又珍贵,又不敢碰。
“林主子。”
他开口了,声音,尖细,却清晰。
传遍了,整个院子。
“接旨吧。”
我,深吸一口气。
闻到的,全是,院里桂花树的香气,和,我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面粉味。
我走下台阶。
一步,一步。
走到,院子中央。
跪下。
我的膝盖,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很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德,拉长了调子。
那声音,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
“惠贵妃林氏,性资淑慎,性行温良,克娴于内,着美于外……”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只知道,完了。
跑不掉了。
皇后,这两个字,就像两座大山,压在我的头顶。
我,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柔明毓德,宫闱式化,淑范宜家,洵为内治之良佐。”
他念得,抑扬顿挫。
我听得,魂飞魄散。
“然,贵妃心怀天下,淡泊名利,不慕虚荣,朕心甚慰。”
嗯?
我,猛地,抬起了一点头。
这话风,怎么,有点不对?
“朕,不忍以俗务相扰,使明珠蒙尘。”
我的心,跳了一下。
“兹特册封惠贵妃林氏,为皇贵妃。”
皇贵妃?
不是,皇后?
我,愣住了。
“赐号‘懿’,位同副后,享皇后仪仗,掌协理六宫之权。”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换汤不换药啊。
名头,还更响了。
我,已经能想象到,以后,会有多少人,打着各种旗号,来我的小厨房,蹭吃蹭喝了。
我的酱肘子,我的东坡肉,我的佛跳墙……
完了。
都要,保不住了。
我正悲从中来,就听见,李德,清了清嗓子。
念出了,最后一句。
那一句,对我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另,免其一切晨昏定省,繁文缛节,钦此。”
免……免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不用,每天去给太后请安了?
我,不用,去参加那些,又长又无聊的,宫宴了?
我,可以,继续,待在我的承恩殿。
待在我的,小厨房里。
研究我的,菜谱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从我心底,涌了上来。
差点,把我整个人,都给冲晕过去。
我,保住了。
我的厨房,我的退休生活,保住了!
“皇贵妃娘娘,接旨吧。”
李德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我,忽然,想哭。
这算什么?
死里逃生吗?
我颤抖着,伸出双手。
“臣妾……接旨。”
我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恭喜皇贵妃娘娘!贺喜皇贵妃娘娘!”
李德,笑得,一脸褶子。
他身后,承恩殿的宫人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小翠,第一个,哭喊出声。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
那些声音,像是,要把承恩殿的屋顶,都给掀翻。
我,被他们吵得,头疼。
我拿着那道,滚烫的圣旨,站起身。
我看见,跪在我面前的那些人。
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与有荣焉的,骄傲。
我看见,院墙外面,那些,匆匆缩回去的,身影。
和,他们脸上,来不及收起的,震惊,和,恐惧。
我懂了。
在他们眼里。
我,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陛下,为了我,虚悬后位。
给了我,皇后的实权和尊荣。
却又,免了我的,所有义务。
这是,何等的,恩宠?
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偏爱。
他们觉得,我的手段,已经,通了天。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只是,保住了我那口,能炖肉的锅。
而已。
我,没理会众人的簇拥。
转身,就往我的小厨房走。
身后,是李德,受宠若惊的,推辞声。
“哎哟,娘娘,这可使不得,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我没回头。
我只想,赶紧,离这些,是非,远一点。
我推开厨房的门。
那股熟悉的烟火气,瞬间,包裹了我。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走到案板前。
看着那块,被我,蹂躏了半天的面团。
它,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伸出手,戳了戳它。
软的。
没救了。
我叹了口气,随手,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泔水桶里。
“娘娘!”
小翠,跟了进来。
她眼睛,又红又肿,脸上,却挂着笑。
“您怎么,把面给扔了?”
“发不起来了。”我说。
“您看您,都累成什么样了。快去歇着吧,这些粗活,让奴婢们来做。”
她扶着我,往外走。
我,没动。
我看着那个泔水桶。
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也被人,从一个桶里,捞了出来。
又扔进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的,桶里。
仅此而已。
“娘娘,”小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您知道吗?”
“刚才,圣旨刚下,德妃娘娘宫里的人,就送了东西来。”
“还有,宫里好几位娘娘,都派人来问安了。”
“都堵在门口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看。
麻烦,这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