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
这些法子,还不够。
承恩殿里那股子醋味和大蒜的辛辣味,已经浓得化不开,熏得人眼睛都疼。
可那股看不见的恐惧,却像是水里的油,怎么都融不进去。
它就飘在上面,清清楚楚。
夜里,我又听见了咳嗽声。
不是小邓子。
是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压抑的,短促的,像是怕被人听见,拼命用被子捂住嘴发出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就揪成了一团。
完了。
又一个。
我的法子,根本没用。
还是说,已经晚了?
我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子,直到天亮。
绝望,像潮水,一点点没过我的头顶。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拼命地想,拼命地回忆。
宣传栏,白大褂,卡通医生……
还有什么?
那上面还写了什么?
一个模糊的,像电视广告一样的画面,突然闪过。
一个棕色的,颗粒状的东西,被倒进杯子里,冲开水。
旁边是三个大字。
板、蓝、根。
对,板蓝根!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东西,是预防感冒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不知道对这个病有没有用,但肯定有点关系!
“锦书!”我冲着外面喊。
锦书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进来,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
“主子,您醒了?”
“快,”我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宫里有没有一种叫‘板蓝-根’的药材?一种植物的根。”
锦书被我问得一愣。
她茫然地摇头,“板……蓝根?奴婢……奴婢从未听说过。”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宫里的药材,奴婢知道的不多,要不去问问太医?”
问太医?
不行。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搞“封-建-迷-信”的疯子。
他们怎么会信我的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板蓝根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三个字。
我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既然不知道它叫什么,那它有什么用?
清热,解-毒。
对,广告里总这么说。
“锦-书,备轿,去太医院。”我立刻下了决定。
“主子!”锦书吓了一跳,“去太医院做什么?您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去瞧病,”我看着她,眼神坚定,“我去……抢药。”
锦书的脸,瞬间白了。
太医院的药材库,跟我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一排排整齐的药柜。
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干燥的仓库。
空气里充满了各种药材混合的,复杂又醇厚的味道。
我的突然闯入,让整个药材库都炸了锅。
几个正在分拣药材的医官和药童,都惊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林……林主子……您怎么来了?”一个年长的医官认出了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来找几味药。”我单刀直入。
“主子需要什么药,吩咐一声,奴才们给您送去便是,何劳您大驾……”
“不必了。”我打断他,“我自己找。”
说着,我就往那些堆积如山的药材堆里走。
“主子!万万不可!”那老医官急了,赶紧上来拦我,“药材药性各不相同,不能乱碰啊!”
“我只找几样清热解-毒的。”我推开他,开始在那些药材里翻找。
我根本不认识。
我只能凭着穿越前那点可怜的,从各种凉茶配料表上看来的记忆,去辨认。
这个,黄黄的小花,好像是……金银花?
拿上。
这个,一片片的,闻着有点甜,是甘草吧?
拿上。
还有这个,像个小铃铛一样,叫……连翘?好像也是清火的。
拿上。
我也不管用量,每样都让锦书用布包兜上一大包。
老医官和其他人,都看傻了。
他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闯进瓷器店的疯牛。
“娘娘!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啊!”老医官快哭了,“这几味药虽然都是清热的,可也不能这么混着用啊!君臣佐使,配伍禁忌,您……”
“我不是配药。”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是辟邪。”
“啊?”
“我说,”我提高了声音,“我宫里浊气太重,需要用这几味药材的‘正气’,来冲一冲。煮成水,让宫人都喝下去,荡涤一下肠胃里的秽物。”
老医官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大概行医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说法。
药材,还有“正气”?
“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个年轻些的医官忍不住了,冲了上来,“娘娘,这是草菅人命!您……”
“放肆!”锦书立刻挡在我身前,厉声喝道,“你怎么跟主子说话的!”
我拉开锦书,直视那个年轻医官。
“陛下说了,安抚人心,为第一要务。”
“我宫里的人,现在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我用这个法子,让他们觉得喝下了‘神药’,能安心睡觉,算不算安抚人心?”
“我没说这是治病的方子,我只说这是安神的汤水。喝了,心里踏实。这也有错?”
我一连串的反问,把那年轻医官问得哑口无言。
他憋得脸通红,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强词夺理!”
“那就当我是强词夺理吧。”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锦书,我们走。”
我带着三大包“战利品”,在太医院众人惊掉下巴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承恩殿的小厨房,很快就飘出了一股比醋味更销魂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着草木苦涩,又带着一丝丝诡异甘甜的复杂气味。
闻着就让人头晕。
一大锅黑乎乎的汤药,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让宫人把汤药分装在一个个碗里,排在院子的长桌上。
那颜色,比毒药还吓人。
“所有人,都过来。”我下令。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围了过来,看着那些碗,脸上全是抗拒和恐惧。
“娘娘……这……这是什么啊……”一个胆大的太监小声问。
“神药。”我说。
“从今天起,每人,每天三碗。早中晚,一顿不落。”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骚动。
“娘娘,这东西……能喝吗?”
“看着就吓人……”
“会不会喝死人啊……”
“闭嘴!”我厉喝一声。
我端起其中一碗,那股古怪的气味直冲鼻腔,熏得我差点吐出来。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
“这东西,是我从太医院‘请’来的。能清五脏六腑的浊气,能安魂定神。”
“我第一个喝。”
说完,我眼睛一闭,脖子一仰,把那碗黑乎乎,苦得人舌头发麻的汤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苦。
真他妈的苦。
苦味从舌根,一直蔓延到胃里,烧得我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我强忍着没吐出来,把空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现在,轮到你们了。”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谁不喝,现在就收拾包袱,去西六宫。”
西六宫。
这三个字,永远是最好用的咒语。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看着我,又看看那些碗,脸上是赴死一般的悲壮。
终于,锦书咬了咬牙,第一个端起碗,学着我的样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她放下碗,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眼泪都快出来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吸气,和强忍着恶心往下咽的声音。
我站在院子中央,听着此起彼伏的干呕声,闻着空气里那股子驱之不散的苦味。
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我不知道这碗药,是救命的良方,还是催命的毒汤。
我只知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