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灰头土脸地走了。
御书房的赏赐紧随其后就到了。
江南新进贡的雨前龙井,还有两锭油光水滑的上好徽墨。
传旨的李德全,脸上那表情,简直要把我当活菩萨给供起来。
尤其是最后那句“揉面的道理,朕,也想学学”,他说得是抑扬顿挫,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我捧着那盒茶叶,腿肚子还在转筋。
完了。
这误会,比我欠御膳房的饭钱都大了。
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揉个面,他怎么就能脑补出一本治国策论来?
不过……
这误会,好像也挺好用的。
至少,承恩殿门口那块“今日菜谱研究中,谢绝访客”的木牌,彻底成了一道护身符。
接下来几天,整个后宫风平浪静,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打扰到我“钻研国策”。
我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小厨房里琢磨点心,给裴昭讲讲故事,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舒坦。
这种好日子,一直持续到裴昭入学上书房。
他今年九岁,早到了启蒙的年纪。
之前因为舒贵妃的事,一直耽搁着。
现在我“圣眷正浓”,他入学,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我挺高兴的。
孩子嘛,总要去上学,多学点知识,多交点朋友。
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给他烙了喷香的葱油饼,还煮了甜甜的豆浆,把他送出了门。
我满心以为,晚上回来的,会是一个认识了新朋友,学到了新知识的开心崽崽。
然而。
傍晚时分,裴昭回来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前面。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早上那件,但衣角的地方,好像有点脏,还皱巴巴的。
“昭儿,回来了?”我迎上去,“快来,母妃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还炖了……”
“我吃过了。”
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很低,闷闷的。
他甚至没抬头看我,就绕过我,径直往内殿走。
我愣在原地。
吃过了?
上书房的晚膳,都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他向来是不爱吃的。
每次回来,都跟饿狼一样,能吃下三大碗饭。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主子……”锦书走到我身边,欲言又止。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锦书看了看内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今天在上书房,大皇子……大皇子他们……”
大皇子,裴恒。
皇后许氏的亲儿子,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我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他们笑话三殿下,说他是罪人之子,还说……还说三殿下是靠着您这个新宠,才能进上书房的……”
锦书的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大皇子还故意撞了三殿下,把他的书都撞掉了……”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我看着内殿那紧闭的房门。
门里,是那个只有九岁的孩子。
他从出生起,就是尊贵的皇子。
然后,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他看尽了人情冷暖,受尽了白眼。
我以为,到了我这里,他能有一片安宁的天地。
可我忘了,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安宁的天地。
晚膳的时候,我让锦书把饭菜摆好,亲自去敲他的门。
“昭儿,吃饭了。”
里面没声音。
我又敲了敲,“饭菜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裴昭站在门里,眼睛有点红。
“我说了,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我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不然,哪有力气去把它顶回去?”
他被我拉到饭桌前。
满桌子,都是他爱吃的菜。
油焖大虾,金黄酥脆。
糖醋小排,酸甜开胃。
还有一碗,我特意给他炖的莲子猪心汤。
我给他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到他碗里。
“吃。”
他拿起筷子,默默地扒着饭。
可他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那块排骨,他动都没动。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但不是对他。
是对那些欺负他的人。
太过分了!
欺负人就算了,还把人欺负得连饭都吃不下!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食欲,是一个人最基本,也是最顽强的欲望。
能把一个孩子的食欲都打掉,他们是往他心上捅了多少刀子?
我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还有那紧紧抿着的嘴唇。
我没再逼他。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碗莲子猪心汤,推到他面前。
“不吃饭,就把汤喝了。”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端起了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一晚,我一夜没睡。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不是在想,怎么去跟大皇子斗,怎么去跟皇后斗。
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我养的崽,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凭什么要被欺负得连饭都吃不下?
不行。
绝对不行。
天亮的时候,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锦书吓了一跳,“主-子,您这是……”
我没理她,径直冲进了我的小厨房。
我把面粉、鸡蛋、牛乳、还有我珍藏的各种果干蜜饯,全都搬了出来。
“主子,您这是要做满汉全席吗?”锦书看着这阵仗,目瞪口呆。
我把袖子一挽,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材,冷笑了一声。
“满汉全席?”
“不。”
“这是我的武器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