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和吴有田对视一眼,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吴有田动作极其利落,用特制的银质中空针管(带单向阀),极其精准地刺入壮猪前腿暴露的静脉!暗红色的、带着体温的猪血,汩汩流入连接着针管的特制琉璃储血瓶(内壁涂有抗凝的枸橼酸钠溶液,格物院化学所新制)中。
另一边,李时珍小心翼翼地用烈酒擦拭工匠苍白手臂上暴露的静脉,手中的银针管带着微微的颤抖,刺入血管!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根连接着储血瓶与工匠血管的、以煮沸消毒的羊肠制成的软管!
暗红色的猪血,在琉璃瓶和羊肠软管中,缓缓流动,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一点点接近工匠那苍白的手臂!
紧张!令人窒息的紧张!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壮猪不安的哼唧声和工匠微弱痛苦的呻吟。
当第一缕暗红的猪血,终于通过针头,注入工匠的静脉时!
“呃——!” 昏迷中的工匠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蜡黄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脉搏骤然加速,如同擂鼓!
“不好!”帘外一个太医院的老太医失声惊叫,“血气相冲!妖血入体!必死无疑!”
帘内,李时珍和吴有田脸色瞬间惨白!吴有田的手下意识地就想拔出针头!
“别动!”李时珍厉声喝止,声音都变了调!他死死盯着工匠的反应,又猛地看向旁边一架早已准备好的、对着工匠指尖的显微定真镜!他一把推开吴有田,自己扑到目镜前!
镜下的景象,让李时珍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取自工匠指尖的血液样本中,那些原本因失血过多而稀薄寡淡的红血球,在被注入的、形态略有差异的猪血血球“入侵”后,并未像某些试验中那样瞬间大量凝集粘连!虽然也有少量凝集现象,但远比预想的轻微!更多的猪血血球,竟然在工匠的血液中相对“稳定”地悬浮流动着!
“凝集…轻微!未…未现大规模淤塞!”李时珍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快!继续!慢!再慢一点!”
吴有田闻言,强压住狂跳的心脏,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推动着连接储血瓶的活塞。暗红色的血流,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注入工匠的血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工匠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那痛苦的痉挛也平息下来。更令人惊喜的是,他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竟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一点点变得有力起来!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那濒死的游丝!
半个时辰后,约莫两小琉璃杯的猪血被输入。工匠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竟奇迹般地稳定下来!
“成了…成了?!”吴有田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佑格物!天佑大明!”李时珍老泪纵横,对着朱棣和朱高炽的方向深深拜倒!
帘外,死寂被打破!夏原吉、金忠等人激动得难以自持!王徵紧握双拳,眼中闪烁着狂喜的泪光!就连朱棣,搭在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右眼深处爆发出灼热的光芒!那太医院的老太医瞠目结舌,看着帘内起死回生般的景象,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句斥责“妖术”的话来。
朱高炽紧绷的小脸终于缓缓舒展开,清澈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那根连接着人与猪、象征着生命延续的羊肠软管。他走到父亲身边,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静:“父皇,您看。‘格物’灯下,歧路虽险,终见微光。”
朱棣宽厚的手掌落在儿子头顶,缓缓抚过,目光深邃如海:“此光,当照彻幽暗,永世不熄!”
格物院解剖与输血成功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以最快的速度在高层和有限的范围内传播开来。其震撼力,甚至远超野狐岭大捷!这是对生命认知的颠覆,是对“格物”力量最无可辩驳的证明!朝堂之上,旧派残余彻底失声,再无人敢公然诋毁新医。江南的“活剖孩童”流言,在官方邸报详细刊载了解剖过程、对象(死刑犯)、目的(探求病源)及输血救人的实例后,如同阳光下的霜雪,迅速消融。一些曾激烈反对的江南名医,在铁的事实面前,态度开始微妙地转变,甚至有人悄悄托关系,想一睹那神奇的《新编人体脏腑血脉全图》。
然而,光明之下,必有最深的阴影。新学如燎原之火,烧得越旺,越映照出那些被焚尽根基者的绝望与疯狂。
金陵城,秦淮河畔,一处深宅后院,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扭曲而怨毒的脸庞。主位上,已非那位江南文坛泰斗(其在解剖观礼后便一病不起,闭门谢客),而是一位面容阴鸷、眼神如毒蛇般的中年文士(刘三吾秘密弟子,江南旧派地下核心)。桌上,摊开着最新的朝廷邸报,上面赫然刊载着格物院输血救人成功的消息,并附有朱棣嘉奖格物院、太子的旨意。
“活人输猪血…竟…竟真成了?!”一个面皮焦黄的官员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这…这格物妖术…莫非真有鬼神相助?!”
“鬼神?”主位上的阴鸷文士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是那妖孽太子!是那格物院的群魔!他们掘坟剖尸,亵渎人伦在前!如今更行此逆天改命、混淆人畜之邪法!此非济世,实乃乱天常、毁人纲之滔天大罪!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国将不国!”
他猛地一拍桌子,眼中迸射出疯狂的怨毒:“那朱棣老儿,被妖孽蛊惑,一意孤行!那八岁稚子,更是妖星转世,祸乱之源!刘师(刘三吾)血溅金銮,其恨未雪!江南士林噤若寒蝉,其辱未雪!如今,他们竟要将这妖术邪法,推行天下!此乃亡天下之道!非以血偿血,不足以正乾坤!”
“可…可如今朝堂之上,皆是他们的人…锦衣卫鹰犬遍布…如何能…”另一人面露惧色。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阴鸷文士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瓷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股淡淡的、奇异的杏仁甜香隐隐透出。“此乃‘牵机’(剧毒氰化物),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沾唇即死,神仙难救!”
他将瓷瓶重重放在桌上,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密室中几张惨白而疯狂的脸:
“妖孽太子,常去格物院!其饮食,必经尚膳监!其身边,必有疏漏!寻死士!买通内线!将此‘仙露’,混入其羹汤之中!只要此妖孽一死,格物院群龙无首,朱棣老儿丧子之痛下,必方寸大乱!新政顿挫!吾辈…方有拨乱反正之机!”
密谋在烛影摇红中进行,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与绝望。
数日后,东宫。
朱高炽结束了在格物院算学所半日的听讲,返回东宫书房。时近午膳,小太监已按例将几样精致的点心羹汤摆放在书案旁的紫檀小几上。其中一盏青玉碗中,盛着温热的银耳莲子羹,清甜的气息袅袅升起。
朱高炽并无多少食欲,他正凝神翻阅着王徵新呈上的《力学初探》手稿。侍立一旁的小太监垂手恭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碗羹汤,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了书房的宁静!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顶一撮金毛的御猫(朱棣爱猫,名“雪狮子”),不知何时窜进了书房,轻盈地跃上紫檀小几,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凑向那碗散发着甜香的银耳莲子羹!
“雪狮子!不可!”朱高炽抬头,轻斥一声。
然而那御猫似乎被香气吸引,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在羹汤表面舔了一下!
变故陡生!
“喵——!!!” 一声凄厉到不似猫叫的惨嚎骤然响起!那“雪狮子”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从几上翻滚下来!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口鼻眼耳瞬间涌出暗黑色的污血!它在地上疯狂地抓挠翻滚,发出令人心悸的哀鸣,仅仅几息之后,便彻底僵直不动!七窍流血,死状狰狞可怖!
“啊——!” 小太监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尖叫,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透!
朱高炽猛地站起,小脸煞白!清澈的眼底瞬间被巨大的惊骇与冰冷的怒火填满!他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御猫,又猛地看向那碗看似清甜无害的银耳莲子羹!
剧毒!见血封喉的剧毒!目标…是他!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闻声赶来的东宫侍卫统领看到地上猫尸和那碗羹汤,瞬间脸色剧变,厉声嘶吼:“封锁东宫!所有人原地待命!近侍太监全部拿下!验毒!”
整个东宫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与恐慌!侍卫如狼似虎,将面如死灰的小太监和所有接触过膳食的宫人全部锁拿。很快,格物院化学所的人被紧急召来,用银针、活鼠反复测试,确认羹汤中混入了微量却足以致命的“牵机”剧毒!若非那只贪嘴的御猫…
消息如同飓风,瞬间席卷紫禁城!
暖阁内,朱棣手中的一份奏章被硬生生捏碎!碎屑从指缝中簌簌落下。他缓缓抬起头,右眼深处最后一丝迟滞被一种近乎实质的、焚尽一切的暴怒与杀意彻底取代!那眼神,让侍立一旁的姚广孝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查!”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气!
“给朕挖地三尺!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躲到天涯海角!给朕揪出来!碎尸万段!诛其九族!”
一场比奉天殿清洗更酷烈、更无情的肃杀风暴,以东宫那碗毒羹和御猫惨死的尸骸为起点,轰然爆发!新匾高悬,其光灼灼,既照亮了前路,也必将以最残酷的方式,焚尽一切敢于阻挡的腐蠹!帝国的血,将再次染红通往未来的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