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多月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带着温度、近乎关怀的话。
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汹涌的狂喜猛地冲上他的鼻尖，撞进他的眼眶，几乎要让他失控。
那些日夜折磨他的委屈、痛苦、思念，在这一句话面前，全都是值得的！
他极力克制着翻腾的心绪，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你……更不能累着。”
他顿了顿，目光盯紧她，仿佛要把她印在心底，语气变得郑重：
“凡事不必都亲力亲为，可以交给兰香她们。
你只动动嘴，让她们动手便是。”
春芽闻言，心里生出一丝暖意还有一点好笑。
这人……还挺会安慰人。
动嘴指挥难道不费神吗？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依循礼数，低垂着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已足以让大公子心满意足。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转身利落地登上马车，脚步竟带着几分轻快。
春芽看着这个熟悉，清瘦，却挺拔正气凛然的背影，唇角勾起，眼眸红润，心里暖流流淌……
其实，一个多月了，她心里已经原谅他了，只是……
现在他们之间的障碍不是他们两个，而是阶层，地位……
春芽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街角。
她收回视线，转身，眼睛通明透亮，她在心中记下了今天的日子：
十一月初一，林府父子筹划三个多月的棋局开始活了！
此时的扬州城，虽不比北方严寒，但连日阴雨带来的湿冷也钻心刺骨。
昨晚上更是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扬州已经开始进入寒冷的冬季。
林府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林正清盯着刚从山东快马送来的私信，眉头紧锁。
“父亲，”大公子林景衡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气。
他把怀里包裹严实的锡罐放在桌案上。
“春芽做的玉米食品已经封存好了。”
林正清抬头，见儿子从怀中取出三个精致锡罐，介绍：
“这一罐是炒玉米花，粒粒爆开如雪，可放糖做成甜口，也可加盐做成咸味；
这一罐是酥脆玉米饼干，用玉米粉制成，耐饥抗饿，易于保存携带；
最后一罐是玉米饴糖块，甘甜醇香，可快速补充体力。这是春芽写的制法和详图。”
林正清点头，脸色沉重：“好，放这吧。”
他指了指桌上的信件，“山东巡抚刚送来的求助信。
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连续大雪月余，房屋倒塌无数，冻死饿死者每日剧增。”
他声音低沉，“信中提到‘人相食’的惨剧频发！
当地存粮几乎告罄，朝廷的赈灾流程太慢……”
林景衡迅速浏览信件，脸色越发凝重：
“等朝廷层层商议、下达调令，再筹粮运输，至少一个月过去了。
到时候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为父何尝不知？”林正清叹息：
“但我只是巡盐御史，赈灾之事不在职权范围内。
若越俎代庖，恐遭非议。”
林正清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如果真的去做，其中风险巨大。
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为父不得不谨慎。”
林景衡忽然抬头，眼中闪着决然的光：
“父亲，不能犹豫了！
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赶紧行动！
不能干等！山东百姓等不起啊！”
“你有何想法？”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
林景衡走近桌前，压低声音，“您立即上奏朝廷，详陈灾情及应急之策。
我则在扬州先行准备，暗中筹粮备船。
一旦朝廷令下，我们即刻发粮，至少省去十余日准备时间。”
林正清沉吟片刻，手指轻叩桌面：“此举风险甚大。
若朝廷最终不允，或怪我们越权行事，轻则丢官，重则问罪。”
“可若救了千万百姓，值得一搏！”
林景衡语气坚定，“再说，外公在京中为大学士，总能周旋一二。
还有杜尚书那边，也能说得上话。
最重要是若能获得我的恩师李首辅支持，这件事胜算就大了。”
窗外风声呼啸，林正清望着寒风里那根树枝——
枝上挂着几片枯黄的残叶，正随着凛冽的风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凋零飘落。
他终于点头：
“好！就依你所言。
我这就写奏折，你速去准备。
记住，行事谨慎，莫要张扬。”
林景衡眼中闪过欣喜：“孩儿明白！”
林正清铺开宣纸，凝神思索片刻，便挥毫疾书：
臣巡盐御史林正清谨奏：
惊闻山东雪灾惨烈，百姓冻馁而死者日增，臣五内如焚。
臣查扬州良民李安，试种海外新种‘玉麦’，亩产逾四石，倍于常粮，实为救灾奇品，于国有大用！
此物耐旱易长，扬州民间已传为“梦中神粮”。
臣已试制三法：一曰炒玉麦花，香甜易食；二曰酥脆玉麦饼，便于储运；三曰玉麦饴糖，可补气力。制法另附详图。
灾情紧急，臣恳请陛下速派员查验，推广此粮必成救命之本。
扬州府现有两万石稻米和千余石玉麦良种，愿即刻献赈。
臣虽职在盐政，愿全力协理赈务，万死不辞。
奏折写毕，林正清仔细封好，唤来心腹管家林福。
“老爷有何吩咐？”
“此奏折关系重大！
你亲自挑选八匹快马，四人轮流骑乘，不惜马力，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
另抄副本一份，走驿道加急发送。”
林正清神色严峻：
“记住，正本必须亲手交于赵大学士府上，不得有误！”
林福郑重接过奏折：“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办。”
林景衡回到自己书房，立即展开行动。
他先修书数封，命小厮分头送去。
不过一个时辰，扬州三大盐商，杨家、程家、郑家的当家相继悄然来到林府侧门。
他们被引至一间僻静客室，见林景衡已等候多时。
“诸位请坐。”林景衡神色凝重：“今日请各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杨老爷子捋须道：“大公子紧急相召，所为何事？”
林景衡直言：“山东雪灾严重，朝廷不日必将调粮赈灾。
届时扬州必是主要筹粮地。
我想请诸位提前备好存粮，一旦官府采购，优先供应。”
程当家皱眉：“大公子，不是我们不卖面子。
如今粮价看涨，若是现在备货，届时朝廷若以常价征收，我们岂不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