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嘉仁与叶家的纠葛,早已不是简单的婚姻和仕途,而是一张浸透着利益与算计的网。
叶书桁手里转动着钢笔,目光落在办公桌前那份关于李意浓的资料上,窗外的阳光正被云层切割成碎片。他清楚,褚嘉仁如今尚未与叶家决裂,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伪装。褚嘉仁看似对褚攸宁漠不关心,甚至比对叶书颐都更冷淡些,实则是在用最狡猾的方式护女儿周全。
褚嘉仁怕叶家将褚攸宁视作筹码,就像二十几年前用他最在意的仕途威胁他一样。
发妻的羁绊,在褚嘉仁搬去和江澜同居的时候就已剩下空壳。想要继续捆住褚嘉仁这个逐渐失控的走卒,叶家只剩下褚攸宁这最后一张底牌。
这层心思,叶书桁之前没有过,叶书颐也始终看不破,姐弟俩真心以为死人一样的褚嘉仁对聋哑女儿确实看不进眼里,却不知对方的每一次无动于衷都藏着对软肋的遮掩。
直到叶老在儿子面前点破了这张底牌的存在:“褚嘉仁的软肋已经不再是他的仕途了,当初的软肋现在已然被他当做平视叶家的护身符。反而是宁宁,那个一直被他视作空气的女儿,才是他身上最后一根软肋。”
叶老的话像颗照明弹,被信号枪打出去后,就瞬间照亮了叶书桁脑子里漆黑一片的夜空。
半年前……
在京郊一处隐蔽的温泉民宿里,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烟雾与赌徒的欲望相混合的味道,赌桌周围围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陈畔。
周礼史精心策划了这个地下赌场,只用了十几万打窝,就轻而易举的钓到了陈畔这条自以为财运亨通的胖头鱼。
人类天然自带好赌的基因。
陈畔原本没有自负自大的毛病,连续赢了好几晚,兜里揣着十几万,还真就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的赌桌常胜将军了,甚至对地下赌场有点相见恨晚的错觉,而且以为庄家只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傻大款,完全想不到庄家背后站的人是周礼史。
那一夜,赌局刚刚开始,牌在众人手中翻动,筹码在赌桌上堆得整整齐齐。庄家巧妙的控制着节奏,让胖头鱼连赢了几把大的。陈畔脸上得意的笑容挥之不去,自信与贪婪将他那点本就不多的理智几乎吞噬殆尽。
“哈哈,看来今天要对不起各位了!” 陈畔得意的笑着,毫不犹豫的加大筹码。
随着赌局深入,庄家对其他几个托儿暗中使了个眼色,牌局的形势飞速逆转。陈畔倒也没想太多,虽然连连失利,可却不甘心就此罢手,只以为是偶尔打到几局逆风牌。
没过多一会儿,他又稀稀拉拉小赢了好几把。虽然前半场输掉的那两把大的只赢回来一半,但却比以往那些大赢特赢的牌局更让他上头。
牌局在输1把大钱和赢3把小钱之间反复拉扯,陈畔彻底红了眼。只要手上的牌稍微显出些有利来,他就亢奋的追加筹码,试图赢上把终生难忘的大钱!
“不可能,再来!” 陈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
庄家心中暗喜,脸上却打着哈欠,装出一副熬不住了的困倦样子:“领导,您手上的这几个筹码,已经不够咱们再发一次牌了呀……要不然今天就先算了?到此为止?”
“挂账!”陈畔一心只想翻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踏进陷阱。
“不好吧?”庄家很是为难:“您也不是头一天过来了,咱这儿的规矩您肯定知道。挂账要写欠条的,按说呢,您是大领导,我不该这么不懂事儿。但我也只是个支锅的庄家,借钱是另外一位大哥的生意,我说了也不算。您如果真想挂账的话,得和别的哥们儿一样,写欠条,背利息。哎呀,我还真是不好意思跟您弄这些事情。但凡是我的钱,我要是对您提这些不像话的要求,那我就不是人!”
“少废话!”陈畔脖子上青筋暴跳:“打欠条就打欠条,我就不信了,今天晚上还等不到两三把好牌!”
几轮下来,胖头鱼输了借,借了输,直到工作证被放贷的大哥扣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脱身。
“什么砍头息?我今天晚上才借的钱……”陈畔哑着嗓子,木愣愣看着那只钳住自己肩膀的大花臂,觉出些人身安全没保障的危险来:“过几天我连本带利一起还。”
“场子里的规矩,放贷当天,先收1个月利息。30天内把本金还了,砍头息不退。30天内还不上本金,就要再给我下个月的利息。”花臂大哥脸上很有些横肉,拳头比沙包更大点。
“松开,松开!你知道他是谁吗?”周礼史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场子里有场子里的规矩,我不坏你们的规矩。但是你对他客气点啊……不就是20万的砍头息嘛,我先替陈秘书垫上。”
……
叶书桁从老爹那里遗传智慧时,打了个五五折。从老爹那里继承信念时,却乘了个1.3的系数。世界上最稳固的利益关系,永远建立在“把柄”之上,这是他比老爹更加深信不疑的“信念”。
当初他自己老婆锒铛入狱,国内的公司没人管,他三番五次游说姐姐辞去公职,都没能成功。直到最后一次,他说“要不是姐夫袖手旁观,我老婆就不会进去”,他说“以前稽查来的时候,姐夫次次能摆平,这次简直就是拿我老婆出气”,他说“自己家姐夫做局长的衙门,把自己家媳妇搞进去了,叶家怕是要被外人笑掉大牙”,他说“但凡你少惹他几次,他也不至于拿我老婆撒邪火”,他说“你自己处理不好和姐夫的关系,搞得整个叶家鸡犬不宁,你当然要出来接烂摊子”。
对“信念”的第一次成功实践,就是成功的让姐姐辞去公职,顶替弃子,做了Erbaiwu控股尊贵的总裁和高危的法定代表人,做了一年到头整个叶家最频繁的想起狱中弃子的后备棋子。
周礼史的公司设在航空港商务区的一栋写字楼里,好像专为着让国外飞回来的家伙们享受方便。
褚攸宁跟着前台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周围飘散着淡淡的雪松香氛味,却无论如何也让她放松不下心情来。
叶书桁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两杯未动的茶。周礼史很是拘谨,向情妇的女儿打招呼时不太自然,但貌似并没有躲出去的意思。
接到舅舅发过来的地址时,褚攸宁还以为这是Erbaiwu控股某个分支机构的办公场所,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老板椅上竟然会坐着周礼史。
褚攸宁略显迟疑的在舅舅对面坐下,目光飞快扫过四周。这里的装潢极简,却处处透着昂贵,让她对应上了妈妈偶尔提起的“周叔叔的公司”。
对周礼史的厌恶感像100根细小的刺,3年前一股脑扎进她心里,如今已经长在肉中,甚至超过了对江澜的厌恶。 并非江澜值得原谅,而是在褚攸宁的潜意识里,妈妈的角色始终与“安全感”绑定。即便妈妈好像并不爱自己,但普天之下也不会有哪个孩子真的能戒掉“母女依恋”。
褚攸宁与所有孩子都一样,在童年时期和妈妈的联结更为紧密,母女关系的稳定永远直接影响着每个孩子对亲密关系的信任基底。妈妈的出轨,让她感受到的是“根基崩塌”的不安,仿佛连带着自己“被爱的资格”都打了折扣。
而爸爸的出轨,更多是“规则破坏”带来的愤怒,也仅仅只有愤怒而已。
这种差异,让她对周礼史,本能的竖起比江澜更高的心理防线和敌意。而叶书桁原本完全可以让周礼史提前回避,却偏偏选择用这种方式给外甥女一个下马威。
“舅舅找我,有……什么事吗?”褚攸宁开门见山,尽量让语气平稳。
好像从来没设想过聋哑人也能说出这么齐整的话来,叶书桁脸上不但没有舅舅该有的宽慰,反而有些得到个价格不菲的赠品时才会有的惊喜。
从姐姐嘴里得知了褚嘉仁准备让陈秘书接盘小哑巴的消息,叶书桁和爸爸在英国喜出望外,因为陈秘书并不是什么难搞的角色。
从周礼史嘴里得知了小哑巴拒婚的消息,叶书桁和爸爸恼了一晚上,像埋伏在草丛里的豹子刚准备窜出来就眼巴巴瞅着羚羊羔跑掉。
昨天,叶书桁拿到了李意浓的资料,给爸爸打电话时很开心。因为用这个麻烦缠身的倒霉医生打窝,肯定比用那个在小哑巴心里没土坷垃重的陈秘书更理想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