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的傍晚，夕阳如火，将天边染得一片通红。
李意浓伫立在镜子前，目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交织着纠结与挣扎。衣橱里那几件常穿的衣物，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难以抉择的命运。她的手在这些衣物间缓缓游移，最终停留在一件素色衬衫和一条深色牛仔裤上。今天这场饭局，于她而言，就像一场必死无疑的战斗，而她即将踏入战场。
xx.Sc 公司的邀约，她早有预感。傅主任与 xx.Sc 公司北方大区市场部老大精心组织的这场饭局，其背后的意图昭然若揭。资方想要在最后关头确认她是否能为其所用，是否愿意乖乖俯首称臣。毕竟她在附院是出了名的 “刺头” 性格，与罗菡菓那样的普通医生不同，让他们在点头招录之前难免心存顾虑。
李意浓很清楚，一旦答应赴约，就等于向资方的势力迈出了一步。
那些在设备室里，对着模拟手术设备废寝忘食的日子，数不清耗费了多少个小时。在那场有 37 名青年医生参与的实操考核中，她凭借着过硬的实力，一举拿到了第 2 名的瞩目成绩。为了能在 “思想政治素质和品德考核” 环节顺利通过，不被卡住审核，她甚至在病历的事情上无奈的失掉了一次原则。事已至此，她怎能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尤其是拿到第 2 名考核成绩的那天，小祖宗亲口说了“很自豪”三个字。
对呀……小祖宗……
想到小祖宗，想到自己和小祖宗新组建的这个小家庭，一位出色的胸外科医生所能带来的，远非一位清贫的急诊科医生可比。那意味着更好的生活条件，更稳定的未来，能为小祖宗遮风挡雨的实力，不必再次从“钱”和“攸宁的心情”之间二选一。
然而，她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躺到xx.Sc公司的案板上，任人鱼肉。
李意浓身心俱疲，扑通一声躺到床上，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脑子里冰火两重天。去，还是不去？去了，或许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可那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是尊严，是自由，还是坚守多年的原则？不去，又害怕就此错失改变现状的绝佳机会，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家门外响起了插钥匙、转锁的声音。
“姐姐，你回来了？”褚攸宁看着玄关鞋架旁的鞋，声音很兴奋，显然是对姐姐的早归充满了惊喜。
“嗯，我在我这屋。”李意浓赶紧从床上站起来，不再犹豫，开始换衣服。
“要……出去？”
“同事聚餐。”
“哦。”褚攸宁得知姐姐的早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无趣味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换睡衣、开电脑、等再见。
毫无悬念，现实的考量还是在李意浓脑子里占了上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强装的果决：“我出去了。”
“哦。”褚攸宁的回应，平淡中带着些失望。
当李意浓踏入饭局所在的包间时，里面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xx.Sc公司市场部老大坐在主位，傅主任和乌龙分坐两侧。
乌龙看到李意浓进来，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李医生，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坐！”
李意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指定的位置坐下。
傅主任替准徒弟开脱了两句：“没办法，干临床的就是这样子，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吃饭，自己从来做不得主。呵呵……特别是急诊科……”
市场部老大不一定会买乌龙的账，傅主任的账却100%会买，露出点似有似无的微笑：“理解，理解……”
饭局开始，服务员陆续上菜，精致的菜肴摆满了一桌。
市场部老大端起酒杯，目光环视一圈：“李医生，久仰大名啊，今天这顿饭，咱们就是交个朋友。同时也祝贺傅老师，人才济济呀，这次您一开恩科，就是全院最优秀的青年医生们鲤鱼跃龙门的好时机呀！乌龙最近也辛苦啦，跟着老师忙前忙后的……来，我敬大家一杯……”
李意浓心中冷笑，交个朋友？不过是想试探自己的态度罢了。她端起酒杯，本来只想抿一口，被傅主任偷偷瞪过来一眼，只能随着大家喝掉一整盅。
大家开始动筷子，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流涌动。
乌龙见李意浓埋头装傻，不得不从眼神暗示变为张嘴明示：“意浓，我们老大对老师这次的科研项目可是大力支持，说服了集团上上下下多少部门，才拿到科研基金批下来的经费。没这次的临床课题，就没老师时隔多年后再招一届博士生的机缘。你不得敬老大一杯？”
心中一阵厌烦，李意浓当然明白这所谓的敬酒背后，是资方的服从性测试。
把自己面前酒盅倒满的那一刻，她心里泾渭分明，未被献祭之前的那个自己，将变成往后余生最值得被缅怀的人。
缓缓站起身，李医生端起酒杯，看着市场部老大那略带得意的眼神，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失去的自由和原则。但她还是挤出了些得体的笑容：“我敬您，感谢您对临床科研的支持。”
市场部老大满意的点点头，将酒一饮而尽。李医生也只能跟着把酒喝了下去，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烧得她心口一阵刺痛。
敬完市场部老大，李意浓转向傅主任。此时的她，心中已然麻木了几分，似乎也自洽了很多，再次端起酒杯：“老师，也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
傅主任笑着接过酒，眼神中透露出审视，仿佛在预测着她未来会是哪种医生。
前半场，以市场部老大和傅主任的架势，今天晚上肯定是要以小李彻底醉掉为结局的。
后半场，市场部老大喝醉前最后一句清醒的发言是：“英雄救美，乌龙，你小子竟然跟我玩儿英雄救美这一套！”
就在市场部老大醉醺醺的招呼服务员再开一瓶时，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钟律师出现在门口。
“傅主任！这么巧，我刚好路过，看您的车在外面，就进来打个招呼。”钟晴的笑容落落大方，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手势，打发走捧着新酒过来的服务员：“说巧也不巧，没赶上饭点……我今儿没喝，哪位需要我送一下？我乐意效劳？乌龙，我刚才叫了个代驾，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停车场了，你车钥匙呢？你送领导和傅主任回去吧，安顿好，照顾好。”
傅主任朝着钟晴点点头：“行吧，今天挺开心，我们还有点闲事儿聊，刚好路上说。”
一上车，李意浓便疲惫的仰在副驾驶座位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饭局中耗尽。
钟晴递过来一杯45c的柠檬红茶：“先喝点水，看你脸色不太好。”
李意浓接过保温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钟律师发动车子，一边往外倒一边说：“下午傅主任特意打电话问我你案子的进展，他担心你在政审环节会出问题。我给他解释了一下，有医疗事故的医生是过不了博士生政审的，你这个案子正在诉讼，还没有定性，所以暂且不算医疗事故。聊完案子的事，傅主任又和我聊了几句闲话。我在电话里一听到这场饭局……我了解你，所以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车行驶到大路上，钟律师扫了一眼副驾驶上微醺的人，没再沿着略显暧昧的话题聊，转而继续聊案子：“我给傅主任解释完，自己才反应过来，你把阙达得往诉讼的方向引，就是为了打时间差，避免政审出问题，对吧？”
“嗯。”
“这主意不错。同意改病历，前夫那一家子要找你的麻烦。不同意改病历，阙达得要找你麻烦。左左右右，对你来讲都是场医疗事故，倒不如背个暂时出不了结论的诉讼案子更安全。”
无端摊上病历的事情，加之今天晚上低头低得很彻底，李意浓心中一阵憋屈，眼眶不自觉的红了，几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哪怕是眼睛在看路，钟晴也立刻感受到了李意浓的情绪，连忙把车停在路边。
打开副驾驶的门，钟晴走到李意浓身边，把自己的怀抱暂借给她。
眼泪浸湿钟晴的衣服时，李意浓只想踏踏实实的哭一鼻子，而且不觉得把脸埋在褚攸宁之外的另一个怀抱里，是件需要有罪恶感的事情。
“这里离我家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