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那句带着戏谑的调侃，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阎的心湖里激起一阵微澜。
紫眸扫过腰间那只不安分的手，陆沉识趣地松开，但嘴角那抹痞笑却更深了。
“聒噪。”
姜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陆沉耳中，怀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快，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淡。
他目光掠过远处冷餐台琳琅满目的甜点，最终落在一碟造型雅致、色泽雪白的杏仁豆腐上，脚步微转，径直走了过去。
陆沉毫不在意，金眸里笑意盈盈，亦步亦趋地跟上，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摩擦不过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行行行，我闭嘴。不过姜学霸，你确定只吃这个？”他看着姜阎拿起一份杏仁豆腐，语气夸张，“这儿还有金陵地界独有的‘七巧玲珑酥’，据说甜得能齁掉牙，跟你气质绝配，要不试试？”
姜阎没理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瓷勺，舀起一小块颤巍巍的杏仁豆腐送入口中。
动作优雅，神情专注，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xiu），而非一份普通的甜点。
那专注的侧脸在柔和的宫灯映照下，显得线条冷峻却又格外地吸引人。
陆沉看得心头发痒，干脆自己也拿了一份，并就靠在姜阎身侧的冷餐台边，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自家学霸“进食”的美景。
会场另一端，赵玄戈如同雕塑般立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玄色的劲装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唯有袖口银丝线绣制的玄武纹饰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抹微光。
他低垂着眼睑，看似在关注着场中表演的古风乐舞，实则全部的感知都如同无形的触须，牢牢锁定在会场中心那两道身影之上。
紫微帝君……昊天上帝……
这两个尊号在他脑海中不断的疯狂碰撞、交织，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一轮的认知冲击。
但亲眼所见的事实，远比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感知更加震撼。
陆沉——那位昊天金阙玉皇大帝的转世之身，姿态之随意，神情之亲昵，甚至那丝毫不加以掩饰，且带着极强占有欲的目光，都如同重锤一般，反复敲打着赵玄戈筑构了千万年的认知壁垒。
这怎么可能？！
紫微帝君与昊天上帝，他们……他们怎么会是这种关系？！
赵玄戈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身为北极四圣之首的真武荡魔天尊，他追随紫微帝君征战无数岁月，亲眼见证了两位至尊从紫微垣初立时的理念之争，到帝君毅然舍弃紫微帝位入主幽冥后愈发激烈的摩擦。
那些针锋相对的神谕，那些划破星河的法则碰撞，那些让三界仙神都噤若寒蝉的冰冷对峙……
哪一幕不是刻骨铭心？
纵然后来在天魔灭世之战中，两位至尊迫于形势短暂联手，那也是形势所迫，是生死存亡下的权宜之计，但其中蕴含的警惕与疏离，赵玄戈感受得清清楚楚。
何曾……何曾有过眼前这般……如凡间眷侣般的亲密姿态？！
这简直颠覆了天道运行的常理！
比域外天魔突然皈依正道还要荒谬绝伦！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再次伴随着剧烈的神力波动在他的丹田气海内翻腾不息。
蛰伏的龟蛇虚影不安地躁动，玄武神兽的低吼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
体内那恢复了四成的真武神力像失控的野马，横冲直撞，冲击着他强行布下的禁制，丝丝缕缕且带着厚重威压的玄黑之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毛孔逸散出来，引得周围几个感知敏锐的学生疑惑地侧目。
就在赵玄戈心神失守、神力即将失控暴走的刹那——
嗡！
一道无形无质、却重逾万钧的意志，如同九天垂落的法则锁链，瞬间缠绕上他躁动的神魂核心！
【静！】
一个字，言出法随！
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宏大、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统御意志直接焊在赵玄戈的神魂之上！
如同冰山倾倒，瞬间将他体内翻腾的狂澜神力、几欲破体而出的龟蛇虚影、以及那足以掀翻三观的惊骇心绪，统统冻结、镇压！
赵玄戈浑身剧震，猛地咬紧牙关，齿间甚至渗出一丝腥甜！
他霍然抬头，视线穿过重重人影，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陆沉的目光。
那位天帝转世依旧姿态慵懒地靠在冷餐台边，手里还拿着半块精致的点心，金眸含笑，正低头与姜阎说着什么，神情轻松惬意，仿佛刚才那足以让真武神魂战栗的意念镇压，只是他漫不经心拂过的一缕尘埃。
但这道意念的警告和蕴含的力量，却比方才的“退下”更加清晰、也更为沉重！
仿佛一柄悬顶之剑，让赵玄戈瞬间从混乱的边缘清醒过来，冷汗浸透了内衫。
他明白了。
天帝陛下不允许他窥探，不允许他质疑，更不允许他因情绪失控暴露分毫！
帝君与天帝现在的关系，是绝对的禁忌，不容置喙！
莫大的屈辱感和身为臣属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眼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尽数化为最深的臣服与隐忍。
他再次垂下头，将所有的气息敛熄到极致，如同会场角落里一块真正沉默的磐石。
只是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陆沉仿佛毫无所觉，他转头将自己手里那块被他评价为“齁甜”的七巧玲珑酥轻轻掰了一小块，随后顺手递到了姜阎唇边，金眸里闪着促狭的光：“真不尝尝？保证甜到你心坎里。”
姜阎紫眸微抬，扫了他一眼，抬手精准地拍开了那只递过来的手。
糕点碎屑簌簌落下。
“不要。”
联谊晚会的气氛逐渐热烈，异能微演武的环节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炫目的能量光芒在会场中央亮起，引来阵阵惊呼和掌声。
赵玄戈恍如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喧闹的人群，离开了穹顶会场。
江城大学冬夜的寒风带着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他因神力躁动而滚烫的身体感到一丝清醒。
他没有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校园深处一片僻静的墨竹林。
竹影婆娑，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洒在湿冷的鹅卵石小径上。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过竹林的沙沙轻响。
赵玄戈走到竹林最深处一方小小的石坪中央。
这里远离喧嚣，只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墨玉石台，散发着沁骨的凉意。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来路，沉默地伫立了片刻。
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袂，袖口的玄武银纹在幽暗中若隐若现。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转过身，面向江城大学校综合体育馆的方向。
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屈，赵玄戈沉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墨玉石坪上！
膝盖与坚硬石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挺直腰背，双手抱拳，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行了一个古拙而庄重的抱拳礼。
头颅深深低下，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他刚毅面容上所有的表情，只有那低沉而无比恭敬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在寂静的竹林深处清晰地响起。
“臣，北极四圣，真武荡魔天尊，赵玄戈……”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那个尊号在喉间滚动了千万年，此刻吐出仍旧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拜见帝君！拜见……天帝陛下！”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充满了绝对的臣服与刻骨的敬畏。
他维持着这个跪拜叩首的姿势，久久没有起身，仿佛要将这迟来且跨越了时空阻隔的觐见，烙印进这片墨玉大地。
竹林深处，只有风声呜咽，回应着他无人知晓的忠诚与困惑。
穹顶会场内，喧嚣依旧。
陆沉似有所感，金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随即又被慵懒的笑意取代。
他随手拿起一杯果汁，塞到姜阎手里。
“喏，解解腻。”
姜阎看着手里那杯橙黄色的液体，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两人并肩站在光影交织的会场边缘，幽蓝与灿金的耳钉在宫灯下流转着微光，如同黑暗中彼此呼应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