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墨汁，顺着影视基地的屋檐往下淌，将民国风情街的布景染得朦胧。
林枫刚把戏服交给服装组，转身就见张导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手里捏着个空烟盒，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 和往日在片场拍板定案的果决模样截然不同。
“林枫，过来坐会儿。” 张导招手，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指了指旁边的道具木箱，自己先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着圈。
林枫走过去，刚坐下就听见张导叹气：“沈浩那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抬头，眼神里带着歉意，“我知道你和赵老师是被逼的，可那小子被他娘惯坏了，我管不住……我知道你们手里还有他的黑料，这次算我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事情闹大，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留他一条活路，行吗？”
林枫心里一动，瞬间明白张导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他没立刻答应，只是问：“张导，您应该知道，沈浩不止一次骚扰刘颖菲，这次对赵老师动手，更是全组都看在眼里。我们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遭殃。”
张导沉默了，手指把烟卷捏得变了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不懂，他娘……不是好惹的。你以为苏晚那丫头厉害？跟他娘比，还差着辈分呢。”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我不是让你认怂，是不想你这样干净的孩子，被卷进这些烂事里。他娘要是真动了怒，能让你在圈子里待不下去。”
林枫皱起眉 —— 他知道沈浩有背景，却没想到能量这么大。
张导见他没说话，突然换了个语气，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个穷小子，比沈浩苦一百倍。”
他终于点燃烟，烟雾袅袅升起，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那小子老家在西北山沟，五岁没了爹，上山砍柴摔死的。娘受不了打击，疯了，时好时坏，清醒时抱着他哭，糊涂了就拿棍子打他。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东家给个窝头，西家送碗稀粥，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踩着露水上山捡柴，放学回家先给娘洗衣做饭，晚上就着煤油灯看书，油灯芯挑得很细，怕费油。”
林枫没插话，只听张导继续说：“那小子倔，认定读书能改变命运，从村小考到县中，再到首都电影学院，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去北京那天，全村人凑了五百块钱，他揣着钱，坐了两天两夜绿皮火车，脚肿得穿不上鞋，舍不得买矿泉水，就喝火车站的自来水。”
“到了电影学院，他像个异类。” 张导笑了笑，带着自嘲，“同学穿耐克，他穿地摊货；别人谈情说爱，他忙着发传单、端盘子，一天打三份工，晚上回宿舍啃馒头就咸菜。他说，要赚大钱给娘治病，要让娘住上砖瓦房。”
说到这里，张导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烟卷烧到了手指才惊觉，赶紧掐灭：“直到他遇见个姑娘。那姑娘是班里的班花，穿白裙子，扎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她家里条件好，父亲是做实业的，把她宠得像个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是苦，看见乞丐会把兜里的钱全给出去，看见流浪猫会蹲在地上喂半天。”
“那小子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张导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看到了当年的画面，“他觉得她干净得像雪，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为了让她注意自己，他拼命学专业课，作业每次都是第一；她喜欢话剧，他就攒钱买最便宜的站票，在剧场门口等她，假装偶遇；她社团活动缺人，他不管多累都去帮忙，搬道具、搭布景，汗流浃背也笑得开心。”
“有次她感冒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张导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在宿舍用小电锅煮姜汤，煮了三次才煮好，用保温杯装着，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了两个小时。她下来拿的时候，笑着说‘谢谢你’，那小子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
林枫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张导却突然叹气，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她父亲知道后，找那小子谈了一次。老人没说重话，就给了他一张银行卡，说‘你很努力，但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拿着这钱，好好读书，以后找个配得上你的姑娘’。”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苦涩，“那小子自尊心强，没要卡，也没再找过她。后来她出国了，听说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过得很好。”
说到这里，张导突然看向林枫，眼神复杂：“你知道那姑娘家有多厉害吗？她父亲的产业遍布大半个中国，黑白两道都给面子。那小子后来才知道，当年他能顺利进电影学院，能拿到第一个导演的机会，都是她偷偷求父亲帮忙的。可他那时候太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硬生生错过了。”
林枫心里一震，隐约猜到张导说的 “穷小子” 就是他自己，而那个 “姑娘”，很可能就是沈浩他娘。
张导像是没察觉他的心思，继续说：“那小子后来混得不错，成了导演，赚了钱，给娘治好了病，买了大房子。可他总觉得空落落的，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笑着对他说‘谢谢你’。” 他看向林枫，语气恳切，“林枫，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坎，有些坎能跨过去，有些坎跨不过去。沈浩是有错，但他娘…… 你惹不起。我不想你像那小子一样，因为一时冲动，错过了本该拥有的东西。”
林枫沉默了 —— 他终于明白，张导不仅是想让自己放过沈浩，更是在提醒自己，背后的势力有多可怕。他看着张导眼底的疲惫和担忧，心里五味杂陈。
“张导，我知道您的意思。” 林枫缓缓开口，“我不会主动找沈浩麻烦，但如果他再来招惹我们，我也不会坐视不管。至于沈家，我会小心应对，不会让苏老师和自己陷入险境。”
张导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好，这样就好。”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枫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比我当年聪明。好好拍戏，别被这些烂事影响。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看着张导离开的背影，林枫坐在道具箱上，久久没有动弹。
夜色渐深，远处的灯光亮起，映得他脸上神情复杂。
他知道，张导的故事里，藏着太多的遗憾和无奈，也藏着对自己的善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