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日头就带了些灼人的劲儿。林小满搬了张竹榻放在老槐树下,榻上铺着去年缝的蓝印花布褥子,摸上去凉丝丝的。她端来个粗瓷茶盘,里面放着紫砂壶和两只白瓷杯,刚泡好的槐花茶在壶里舒展,清香顺着风飘得老远。
“歇会儿吧,看你这汗流的。”她朝正在翻晒油菜籽的沈青竹喊,声音被风吹得软乎乎的。
沈青竹直起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快晒完了,”他把最后一把油菜籽摊平,“今年的出油率准高,等榨了新油,给你炸槐花糕吃。”
“就知道吃,”林小满笑着递过茶杯,“先喝点茶解解暑。前儿大丫送来的新槐花瓣,比去年的香。”
沈青竹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舒服得喟叹一声。茶水入喉,带着淡淡的甘苦,余味却泛着甜,像极了他们过的日子——看着平淡,细品却有滋味。他挨着竹榻坐下,看着林小满用竹枝逗树下的蚂蚁,鬓角的碎发被风拂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前几日去镇上,见着张木匠了。”他忽然说,“他说咱家那扇后窗该换了,木框都朽了,下雨总渗水。我定了块新玻璃,过几日他就来装。”
林小满的动作顿了顿:“不用那么讲究,糊层纸就行。”
“那哪行,”沈青竹把茶杯放在石桌上,“你总爱在窗边绣花,玻璃亮堂,看丝线也清楚。再说下雨渗水,把你那些宝贝绣线泡坏了咋办?”
她心里暖烘烘的,嘴上却不饶人:“就你细心。对了,王嫂子家的小儿子该过满月了吧?我绣了个长命锁,你看这穗子系得好不好?”她从竹篮里拿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个绒布长命锁,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边角坠着五彩丝线穗。
沈青竹凑过去看,手指轻轻碰了碰穗子:“比镇上银铺打的还好看。王嫂子见了,准得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忽然想起什么,“满月酒定在后天,我去买两尺红布,给孩子做个襁褓,你再绣几朵荷花,寓意好。”
“嗯,”林小满把长命锁收好,“荷花要绣得粉嫩些,配红布好看。”
风穿过槐树叶,簌簌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二柱带着几个小子在河里摸鱼,惊得岸边的青蛙“扑通”跳进水里。林小满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她和沈青竹在河边摸虾,他总把最大的那只塞进她手里,自己却笑着说“不爱吃”。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绣的棉花?”她忽然指着天上的云,那里浮着朵蓬松的白云,边缘毛茸茸的。
沈青竹抬头看了看,乐了:“还真像。等下给你摘朵槐花枝,插在你那绣筐上,配着正好。”
他起身去摘槐花,槐枝有些高,他踮着脚够了半天,才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白色的花瓣像堆雪,沾着他的汗,越发显得莹润。林小满接过花枝,插进竹编的绣筐里,果然添了几分雅趣。
“对了,”她忽然想起件事,“昨天去给王嫂子送鸡蛋,见她家大丫在绣嫁妆呢。”
“嫁妆?”沈青竹挑眉,“她才多大。”
“十三了,不小了。”林小满把绣筐往石桌上挪了挪,“她娘说,想给她攒着,等将来嫁人时用。那丫头绣的并蒂莲,针脚比我刚开始学时强多了。”
沈青竹看着她眼里的欣慰,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都是你教得好。”
槐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雪。林小满靠在沈青竹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槐花香,觉得心里踏实得很。她想起刚成亲那年,他也是这样,在槐树下给她讲田里的收成,讲将来的打算,说要给她盖间带大窗的绣房,要种满院的花。
如今,绣房虽没盖新的,却把旧屋收拾得妥妥帖帖;花虽没种满院,却有这棵老槐树,每年都开得热热闹闹。日子没有轰轰烈烈,却像这槐花茶,在平淡的冲泡里,渐渐渗出甘醇的味。
“茶凉了,我再去泡一壶。”林小满起身时,衣角带落了几朵槐花,落在沈青竹的鞋面上。
他看着她走进灶房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檐角——那里的燕子窝探出几个小脑袋,张着黄嘴要食吃,燕子爸妈正忙碌地飞进飞出。风还在吹,槐叶还在响,远处的河水潺潺流着,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处处透着不一样的安稳。
沈青竹拿起茶杯,对着阳光晃了晃,茶水里映着槐树的影子,也映着他自己的笑。他想,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