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琳娜那句“被理解和珍视”的评语,像一颗温润的卵石,在心湖里沉着。燕婉偶尔想起时,指尖都仿佛残留着触碰它时的踏实感。
她依旧每天侍弄小院的香草,指尖拂过迷迭香微凉的叶片。孕肚又明显了些,宽松的亚麻裙也遮不住那道柔和的弧线。坐下时得在腰后垫个软垫,才觉得舒坦。身体的负担在加重,心底却仿佛空出了一块,能装下更多东西。
这天清晨,她照例浏览设计资讯。一则比赛公告跳进视线。
“新生代设计师大赛 - 寻找未被发掘的时尚力量”
主办方是意大利一个老牌时尚基金会,评审团名单里好几个名字都如雷贯耳。获奖者不仅能拿到丰厚奖金,还能直通顶级买手店。最打动她的,是公告里加粗的那行字:**“我们只看作品,不看背景。欢迎所有匿名的、勇敢的创作灵魂。”**
“匿名的……勇敢的创作灵魂。”
这几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用“南风”的名字去。
念头一起,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是没顾虑。意大利时尚圈就这么大,万一遇到认识“傅太太”的人……但“南风”是干净的,是只属于她燕婉的。那句“只看作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邀约。
她想试试。
不是非要拿奖,只是想在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上,看看剥离了所有标签后,她的设计到底能走多远。
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反复研读参赛细则。需要三套完整设计稿,主题阐述,还有……匿名的个人简介。
“个人简介……”她轻声念着,唇角不自觉弯起。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简单的自我介绍了——她只需要是“南风”。
路子衿傍晚来时,她正对着屏幕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隆起的小腹上画着圈。
“在看什么?”他放下还带着凉意的鲜牛奶,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
燕婉把屏幕转向他,指尖轻点公告。“路师兄,你看这个。”
路子衿俯身,快速扫过内容。目光在“匿名”和“只看作品”上停留片刻,直起身推了推眼镜。
“评审标准专业,平台有公信力。”他的评价一如既往的客观,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慎,“你想参加?”
“嗯。”燕婉点头,眼神清亮,“用‘南风’的名字。”
路子衿看着她眼中不容错辨的亮光,点了点头。“赛事规则对你有利。”他没有问风险,也没提她身体,只给出最实际的建议:“注意截稿时间。需要安静环境的话,我公寓空着。”
这份不干涉的支持,比任何鼓励都让人安心。
“谢谢师兄,我这里就很好。”燕婉心里一暖。这个充满她气息的小院,才是“南风”该生长的地方。
决定一旦做出,时间就像按了快进键。
她开始构思参赛系列。“萌芽”太私人了,需要更有冲击力的表达。可灵感像干涸的井,抽不上来水。
孕期反应也来捣乱。除了持续的孕吐,腰酸背痛更频繁了,偶尔喘气都觉得费劲。她不得不经常停下来,靠在椅背上深呼吸,感受宝宝在肚子里不安分地动弹,像是在提醒她慢一点。
“宝宝,再陪妈妈坚持一下。” 她抚着肚子,声音很轻。
几天后的午后,她正对着一堆废稿烦躁,玛格丽塔端着刚烤好的香草饼干来了。
“眉头皱得能夹住苍蝇了。”玛格丽塔把饼干放下,目光扫过凌乱的画稿,“遇到坎了?”
燕婉叹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新系列没头绪。”
玛格丽塔拿起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草图,上面是些挣扎的线条。“有时候越急着找,越找不到。”她指了指院里在风中摇曳的橄榄树,“你看那棵树,经历那么多风雨,树皮都裂了,可每年还是结最好的果子。它的力量,不在光滑的表面,在那些疤痕里。”
话音刚落,燕婉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自己前两天不小心被画纸划伤、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上。
疤痕……裂痕……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在她脑海里激荡开无声的轰鸣。她猛地抓起一张被揉皱的废稿,那些挣扎的、破碎的线条,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
一个名字破土而出——**“韧”**。
像石缝里钻出的草,像裂痕中透出的光,像她此刻的人生。
思路轰然打开。
她不再追求流畅完美,反而大胆运用不对称、拼接,刻意保留手绘的原始笔触。面料上,她立刻想到了实验室那种带有独特肌理、模拟植物纤维断裂与重生痕迹的新型生物材料。
她画得忘我。孕吐来了就含一片玛格丽塔给的柠檬姜糖,腰实在酸得受不了就铺块毯子在橄榄树下,靠着树干继续画。
路子衿来得更勤了。有时带营养均衡的便当,有时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医学期刊,在她需要时递上温水,或在她卡壳时用几句冷静分析帮她拨开迷雾。
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提供着稳定的支撑。
截稿前夜,燕婉终于完成了三套设计稿、主题阐述,和那份简短的“南风”简介。她把最终文件打包,命名为“NanFeng_contest”。
鼠标悬在“发送”按钮上。
深夜的寂静里,她能听到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地敲着耳膜。指尖因为长时间握笔和敲击键盘,有些僵冷,微微颤抖着。她将另一只手覆在小腹上,那里一片安宁。
“别怕,”她无声地低语,不知是在对孩子说,还是对自己,“我们只是去证明,‘南风’存在过,努力过。”
指尖落下。
点击。
屏幕上跳出“发送成功”的提示。
一瞬间,所有紧张忐忑都化作了巨大的空虚和疲惫。她瘫在椅背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竟熬了个通宵。
路子衿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端着杯热牛奶。
“结束了?”他问。
燕婉转过头,脸上倦色难掩,眼睛却亮得惊人。
“嗯。”声音沙哑,“发出去了。”
路子衿走过来,把牛奶放在她手边。“休息下。”他没问感觉,也没说鼓励的话。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结果必须自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