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维多利亚港的齿轮心脏》
维多利亚港的海水,从未如此粘稠与黑暗。
它不再反射两岸霓虹的璀璨,而是像一片无光的石油,沉重地翻滚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机油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深海淤泥的腐朽腥气。由“赛博道士”林正英以毕生修为结合小犹太的黑客技术驱动的“玄牝号”潜水器,正像一颗逆行的流星,艰难地破开这片绝望之海,朝着那黑暗与震动的核心下潜。
潜水器内,灯光忽明忽灭,映照着一张张凝重而苍白的面孔。
陈浩南站在观察窗前,他的一只机械义眼内部,无数细小的齿轮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旋转着,试图解析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反馈回来的却只有一片片扭曲、毫无意义的几何噪音和灼热的刺痛感。他的另一只人类眼睛,则死死盯着下方,那只握过砍刀、染过鲜血、也曾与兄弟紧紧相握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抵在冰冷的舷窗上。
黄志诚督察坐在一旁,手中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左轮——枪身铭刻着道家符箓,弹巢内却填充着小犹太特制的数据干扰弹。这位在黑白两道间游走半生,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警察,此刻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再去看那些复杂的传感器读数,只是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所有的信号……警方的、社团的、甚至卫星的……都在重复同一个波形。像心跳……又像是一种……指令。”
三元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符咒手枪”,每一发子弹都经过林正英的开光和小犹太的编码。她的眼神坚定,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小犹太则蜷缩在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出现了残影,试图从无处不在的、充满恶意的机械神性干扰中,撕开一道通往真相的裂口。
“我们……我们接近了。”小犹太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艰涩地响起,“物理读数全部失效,空间结构在这里是混乱的。但‘那个东西’……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坐标。”
潜水器猛地穿透了一层无形的粘稠屏障。
瞬间,所有的灯光彻底熄灭,连仪表的微光也消失了。绝对的黑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视网膜和神经。
然后,“它”出现了。
就在潜水器的正下方,深不见底的海沟之中。
那并非想象中的、由血肉或纯粹岩石构成的巨大心脏。那是一颗……直径足以媲美太平山的、由无数锈蚀、扭曲、相互咬合的工业残骸构成的、仍在搏动着的巨型齿轮心脏。
无数断裂的钢梁是其血管,粗大的、覆盖着藤壶与铁锈的管道是其肌腱,破碎的船壳、汽车的骨架、废弃的机床、乃至整栋大厦的钢筋混凝土框架……所有这些人类工业文明的遗骸,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糅合、锻造,形成了一个庞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仍在规律搏动的机械器官。
“咚——嗡——”
低沉的心跳声并非通过海水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深处炸响。伴随着每一次搏动,心脏表面那数以亿万吨计的锈蚀金属便会相互摩擦、挤压,发出如同万千世界同时崩塌的金属哀鸣。暗红色的锈屑如同血细胞,从心脏表面剥落,混入周围的海水,将其染成一片污浊的血色。强大的能量脉冲以心脏为中心,呈球形向外扩散,冲击着现实的结构。
“看……看上面!”三元失声惊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众人抬头,透过观察窗望向海面——尽管隔着数千米的海水,他们却清晰地“看”到,海面之上,维多利亚港沿岸,一栋原本是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在那心跳脉冲扫过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纷纷炸裂,钢筋如同活物般蠕动、增生,整栋大厦在几秒钟内被强行扭曲、改造,变成了一只挥舞着钢铁触手、发出蒸汽咆哮的机械怪物,加入了正在岸上肆虐的、越来越多的钢铁巨兽行列。
“这就是……‘锈蚀之主’的本体?”黄志诚的声音干涩,他感到自己的信念、理性,正在这无可名状的宏伟恐怖面前寸寸碎裂,“我们一直在对抗的……是……是这种东西?”
陈浩南没有回答。他的机械义眼灼热得仿佛要融化,视野中,那颗齿轮心脏的细节被强行拉近、放大。他看到了更多……更多让他血液冻结的景象。
在那无数锈蚀、扭曲的金属缝隙间,在那搏动着的、仿佛由凝固机油构成的“心脏肌肉”表面,开始浮现出……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他看到了蒋天生,那张曾经威严、深不可测的脸,此刻如同浮雕般镶嵌在齿轮上,表情凝固在一种永恒的、机械的冷漠之中。
他看到了山鸡,他最好的兄弟,那张总是带着痞笑的脸,此刻在锈迹中若隐若现,眼神空洞,仿佛在质问着命运。
他看到了乌鸦,那个疯狂的对手,狰狞的表情被固化在铁锈里,成了这恐怖造物的一部分装饰。
聂宝言、大飞、包租婆、刘建明…一个个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如同沉船上的浮雕,在那颗巨大的齿轮心脏表面浮现、流转、消失,又再次浮现。
然后……
他看到了他自己。
陈浩南的脸,年轻而带着一丝狠戾,如同他刚出道时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一块巨大的、缓慢转动的齿轮平面上。那张脸上的眼神,带着他曾有过的、对世界的不服与挑战。
“不……不可能……”陈浩南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绝望,心脏表面的影像再次变化。那些面孔开始活动,演绎着他们生命中的片段。他看到铜锣湾的喋血,看到o记办公室的争辩,看到九龙城寨的逃亡,看到湾仔码头的诀别……所有他经历过的生死搏杀、爱恨情仇,所有支撑他走到今天的记忆与情感,此刻都如同拙劣的木偶戏,在那颗代表着终极恐怖的齿轮心脏表面,无声地循环播放。
“我们……我们是什么?”三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指着心脏表面一闪而过的、她自己在警校毕业时的笑脸,“那些努力……那些坚持……难道都是……”
“都是‘它’的一场梦。”小犹太瘫坐在控制台前,所有的技术、所有的代码,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混乱数据流,喃喃道,“我们的意识,我们的世界,或许只是这颗‘心脏’在无尽时间长河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产生的‘念头’。一个……充满了齿轮、机油和绝望的噩梦。”
黄志诚手中的符咒左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自己一生的坚持,想起与黑与白的博弈,想起那些他以为至关重要的案件和信念。此刻,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可笑。他追查了一辈子的“真相”,最终指向的,竟是自身存在的虚妄。
“我哋打生打死,争夺地盘,维护正义……”陈浩南的声音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的摩擦感,他的机械义眼终于承受不住那超越极限的信息冲击,“啪”地一声,细密的裂纹蔓延开来,一股温热、粘稠的黑色机油,混合着某种类似泪水的电解液,从裂缝中缓缓淌下,在他沾染了无数风霜的脸上,划出一道绝望的痕迹,“原来连‘存在’……都系假嘅……”
他的话语,像最后一把钥匙,拧开了所有人心中那扇名为“绝望”的大门。
“咚——嗡——!!!”
齿轮心脏又一次,也是最为猛烈的一次搏动。比之前强大十倍的脉冲席卷而来,玄牝号潜水器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壁灯光疯狂闪烁,最终彻底熄灭。
在最后的黑暗降临前,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那颗巨大的锈铁心脏深处,仿佛睁开了一只由无数破碎镜面组成的、冷漠的、非人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些梦中的人物。
探索的终点,并非胜利的曙光,而是存在本身的、无底的虚空。
潜水器被无形的力量裹挟,朝着那颗搏动着的、由整个文明废墟构成的齿轮心脏,无可挽回地坠落下去。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