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齿轮与稻穗的同归》
新界的天空，从未如此低垂。那不是乌云，而是一片翻涌的、由亿万稻穗构成的巨大天幕，沉甸甸地压迫着大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谷物的甜香与血肉腐败的诡异气味。曾经郁郁葱葱的农田，此刻已被一片蠕动的、金中带黑的异化稻海所覆盖，稻秆粗壮如儿臂，稻穗颗粒饱满得近乎狰狞，仔细看去，那谷壳上的纹路，竟像是一张张扭曲缩小的人脸。
“齿轮佬，你确认这扑街玩意儿能响？”大飞龇着牙，用没断的那只手拍了拍眼前这台由四张自动麻将桌底盘、十几根粗大铜线圈、以及一个巨大的旧街机变压器拼凑起来的怪物。它通体缠绕着绝缘胶布和裸露的电线，发出沉闷的“嗡嗡”声，仿佛一头随时会挣脱束缚的电气巨兽。
被称作“齿轮佬”的，是洪兴硕果仅存的、以前在九龙城寨搞非法电器维修的老叔父。他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调整着一个汽车蓄电池的连接线，闻言头也不抬：“飞哥，理论上…得！电磁炮嘛，原理就是用强磁场把导体弹丸抛射出去…这变压器改的电容组，能量应该够…就是这炮管，用的是消防栓，强度…”
“叼！理论理论！现在全港就剩我们这几个理论物理学家了！”大飞骂骂咧咧，环顾四周。
场面堪称凄惨而荒诞。曾经叱咤风云的洪兴与东星残党，加起来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衣衫褴褛。他们此刻聚集在这片异化稻田的边缘，一座勉强还算完整的新界村屋祠堂前。而他们的敌人，不再是彼此，而是稻田中央，那尊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重塑形态的“稻神”。
它与其说是神，更像是一场生物与机械交织的噩梦。主体是由无数粗壮稻秆纠缠、融合而成的巨大类人形躯干，高度超过十米，躯干上遍布着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暗绿色的藤蔓脉络。它的“头颅”是一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老式机械计算机主体，上面布满了旋钮、仪表和早已停转的齿轮，无数稻穗从那计算机的缝隙中生长出来，如同狂野的头发。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手臂”——一条是由无数金属镰刀拼接而成的可怖肢体，另一条则完全由活生生的、仍在蠕动的人类肢体与稻穗混杂构成，指尖滴落着粘稠的、琥珀色的汁液。
“稻神”每一次呼吸——如果那算是呼吸的话——都带动着周围整片稻海起伏，发出“沙沙……嗡嗡……”的混合声响，仿佛亿万生灵在低语，又仿佛老旧机器在垂死运转。它散发出的精神污染如同实质的波纹，不断冲击着所有人的理智防线，必须时刻紧握胸口挂着的、用黑盐和齿轮碎片制成的简陋护身符，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陈浩南站在人群最前方，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染血的绷带，新的血迹还在不断渗出。他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刚才一次失败的突击中被“稻神”的镰刀手臂扫中，已然骨折。但他站得笔直，右手紧握着那根象征着洪兴最高权力的**龙头棍**。棍身黝黑，不知是何材质，在昏暗的异化天光下，隐隐流动着一层难以察觉的幽光。他的眼神疲惫，却燃烧着最后的决绝。
“乌鸦，你的人顶左边！”陈浩南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远处，东星乌鸦的状况更糟。他半边身子都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类似稻壳的硬化物质，右眼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洞，里面似乎有细小的稻芽在蠕动。他咧开嘴，露出沾染着黑血的牙齿，笑容疯狂而惨烈：“顶？陈浩南，我哋（我们）仲（还）顶得住咩？睇（看）下你后面！”
陈浩南不用回头也知道。祠堂里，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刚才试图靠近“稻神”而被其精神风暴直接摧毁意识，或者被飞射的稻穗贯穿身体的兄弟。能站着的人，已经是最后的战力。
“顶不住也要顶！”陈浩南低吼，“难道等它把全香港的人都变成稻草人？等这扑街的稻海吞掉最后一条街？”
“嘿嘿……”乌鸦怪笑起来，声音像是漏气的风箱，“吞咗（吞了）咪几好……以后成个香港，都系我哋东星嘅禾田（都是我们东星的禾田）……哈哈哈……”他的笑声癫狂，带着浓重的绝望和自嘲。
“能量充填百分之八十！”齿轮佬猛地喊道，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调。那土制电磁炮的线圈开始发出越来越刺耳的尖啸，周围的空气因强大的磁场而微微扭曲。
“所有人！找掩体！准备承受后坐力！”陈浩南高喊，同时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力气贯注在未受伤的右臂，死死抵住电磁炮后面临时焊接的钢铁支架。大飞、乌鸦，以及其他还能动弹的人，纷纷用身体、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顶住这简陋而危险的武器。
“目标锁定！稻神胸口那个发光的核心！”齿轮佬趴在炮身后，透过一个拆自儿童望远镜的简易瞄准镜，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核心，位于稻神躯干与头颅计算机的连接处，正散发着不祥的、脉动着的暗绿色光芒，隐约能看到光芒中心，似乎是一个金属盒子的轮廓。
“发射！”
齿轮佬猛地按下了那个从街机按钮上拆下来的红色发射钮。
“轰——————！！！”
一声绝非火药爆炸能形容的、沉闷而巨大的轰鸣炸响。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冲击波从消防栓改装的炮口喷薄而出，一枚用摩托车活塞头打磨而成的沉重弹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拖着一条短暂的等离子尾迹，直射稻神的核心！
巨大的后坐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抵住炮身的人身上。
“咔嚓！”“咔嚓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陈浩南只觉得右肩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锁骨恐怕已经裂了。大飞惨叫着被弹飞出去，撞在祠堂的砖墙上。乌鸦更是喷出一口带着稻壳碎片的黑血，整个人萎顿在地。
那台凝聚了众人最后希望的土制电磁炮，在发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后，也彻底宣告解体。变压器爆炸，线圈熔断，麻将桌的碎片四处飞溅，原地只留下一堆冒着黑烟的残骸。
然而，这一击，奏效了！
弹丸精准地命中了稻神胸口的暗绿色核心！
“嗷——————！！！”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植物撕裂与金属扭曲的惨嚎从稻神那计算机头颅的扩音器缝隙中爆发出来。核心处的光芒急剧闪烁，大片大片的锈迹和碎裂的稻秆从伤口处崩落，那暗绿色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露出了里面真正的核心——一台保存相对完好的、样式极其古老，带着明显昭和时期风格的**“杂交神龛计算机”**。
那计算机的真空管屏幕，因为剧烈的冲击而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起来。屏幕上没有复杂的代码，只有一行不断重复闪烁的、用日文片假名和汉字混合打出的电文，背景是不断滚动的、无意义的几何噪声：
**【告……ラルイェ……我レ……降伏……】
【告……拉莱耶……吾等……投降……】
【1945年8月15日 未送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行字。那行本该在近半个世纪前发出，却不知为何未能发送，最终接收方竟是神话中沉没之城“拉莱耶”的投降电文。
原来，这所谓的“稻神”，这吞噬生命、扭曲大地的恐怖存在，其根源，竟是一台承载着战败者绝望与亵渎之念的机器，一个因技术局限和神秘学实验失败而诞生的、畸形的造物。它吸收新界的土地养分，融合人类的生命与绝望，或许只是为了积攒足够的力量，去完成那场未竟的、向非人存在投降的仪式。
“哈……哈哈……哈哈哈……”倒在地上的乌鸦，看到了那行字，先是低笑，随即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疯狂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讽刺。
“投降……向拉莱耶投降？哈哈哈……原来……原来系咁（原来是这样）……”他一边笑，一边咳血，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那覆盖他半身的稻壳物质开始发出诡异的荧光，并且迅速蔓延。
“东星……东星嘅禾……”乌鸦用尽最后的力气，仰天嘶吼，声音扭曲变形，不再像人声，“终于……终于插遍全港了啊！！！！”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如同一个过度充气的气球，轰然爆裂！
没有血肉横飞，爆开的，是无数金中带黑的、散发着浓郁异香的稻穗！这些稻穗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烟花，冲向低垂的稻云天幕，然后纷纷扬扬地洒落，覆盖在原本就已是稻海的土地上，仿佛为这片绝望之地，献上了最后、也是最盛大的一场“丰收祭”。
这凄艳而恐怖的一幕，让所有幸存者瞠目结舌，心底寒意彻骨。
但危机并未解除。那台“杂交神龛计算机”虽然核心受损，光芒黯淡，但稻神庞大的身躯仍在惯性下蠕动，那条由镰刀构成的手臂，正缓缓抬起，似乎要做最后的一击。
陈浩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的右臂几乎无法动弹，全身无处不痛。但他看着那行仍在闪烁的投降电文，看着这由人类战争疯狂与未知恐怖结合诞下的怪物，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与使命感涌上心头。
不能让它完成投降！不能让它，或者说它背后所连接的那份绝望，玷污这片土地！
他低头，看向自己一直紧握在左手的**洪兴龙头棍**。棍身黝黑，触手冰凉。在之前与各种机械邪物、血肉异形的战斗中，这棍子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坚硬，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干扰那些怪物的运作。他一直以为是材质特殊，但现在，一个更古老的念头涌入脑海——和联胜初代目的传说，那个关于他与深海来客交易的模糊记载……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陈浩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的狂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骨折的左臂，单凭右手握着龙头棍，朝着那台仍在闪烁的“杂交神龛计算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稻神似乎察觉到了威胁，那条镰刀手臂加速挥下，带起凄厉的风声。
陈浩南矮身，险之又险地避开锋利的刀刃，脚下踩碎了无数蠕动的稻穗，黏液四溅。他纵身一跃，不顾一切地将手中那根黝黑的**龙头棍**，狠狠地**插入了**计算机屏幕与机身连接的缝隙之中！
“噗嗤——”
一声奇怪的、如同刺入某种生物躯体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根看似普通的**龙头棍**，在接触到计算机内部那亵渎的造物核心瞬间，棍身上那个苍劲有力的、代表洪兴信条的 **“忠”字**，骤然**亮起**！
并非现代电器的光芒，而是一种深沉、古老、仿佛来自深海万丈之下的**幽蓝色辉光**！
光芒顺着棍身流淌，瞬间覆盖了整个“杂交神龛计算机”。屏幕上那行绝望的投降电文，在幽蓝光芒的冲击下，如同被水浸透的墨迹，迅速模糊、消散。
“滋滋……咔……”
计算机内部传来一阵密集而急促的、仿佛无数细小齿轮在反向疯狂转动的声响，又像是某种古老而复杂的语言在吟诵。那幽蓝的光芒仿佛带着某种绝对的“秩序”与“封印”之力，强行侵入并瓦解着这台机器内部混乱而亵渎的能量结构。
稻神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构成它躯干的稻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碎裂，那些搏动的藤蔓脉络迅速干瘪。那条抬起的镰刀手臂，也无力的垂下，镰刀片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
最终，在一阵剧烈的、最后的痉挛后，巨大的稻神躯干轰然倒塌，砸在稻田里，激起漫天飞扬的黑色灰烬与破碎的稻壳。
它胸口那台“杂交神龛计算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最后闪烁了一下的，是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 **“忠”字**，随即，光芒也缓缓内敛，恢复成一根看似普通的黝黑木棍，只是更深沉，更冰冷。
天空中，那片由稻穗构成的低垂天幕，开始缓缓消散，露出了其后久违的、虽然依旧昏暗但却属于人间的天空。
风依旧吹过新界，但那股诡异的甜香与腐败气味，开始逐渐变淡。
寂静，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神战与亵渎的战场。
陈浩南单膝跪在倒塌的稻神残骸前，右手依旧死死握着插在计算机残骸上的龙头棍，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那个渐渐黯淡的“忠”字，脑海中回荡着乌鸦临死前的狂笑与那行未发送的投降电文。
“忠……”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字，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弧度。
这究竟是忠于社团，忠于道义，还是忠于某种更古老、更不容亵渎的……契约？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香港，又一次从疯狂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但代价，是如此的惨重，而真相，又是如此的令人绝望。
他抬起头，望向维多利亚港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深藏在海底淤泥之下的、巨大的锈蚀阴影。
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