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的夜，被一种不同于都市霓虹的昏沉所笼罩。远离了维多利亚港的喧嚣，这里只有虫鸣、湿重的雾气，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甜腻腐熟的谷物气味。
在一间租用的、线路老旧的村屋里，只有显示器的冷光映照着小犹太苍白而专注的脸。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代码的光芒在他深度近视的镜片上飞快跳动。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二手电子设备、散落的线缆和吃剩的泡面盒，空气中混杂着机器发热的焦糊味和食物馊掉的气息。
“黄印农业……表面是高科技生物基因公司，背地里……”小犹太喃喃自语，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道指令，如同一个数字时代的巫师完成了关键的咒语。“让阿爷睇下你哋嘅底裤！”
防火墙在他精心编织的病毒面前形同虚设，加密数据如同被剥开的洋葱，一层层展露内核。他成功潜入了黄印集团的核心数据库。一开始是些寻常的资料：种子基因序列、肥料配方、财务报表。但小犹太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对劲。
那些所谓的“高产量抗旱水稻”基因序列，结构诡异得超出了他的认知。它们不像任何已知的自然或人工合成的dNA\/RNA模型，反而更像是一种……分形几何的编码，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扭曲感，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他调出专利文件，目光锁定在那一长串专利号上。
“cN-1881-……cN-1881-666……cN-1881-4317……”他无意识地念出声，随即猛地停住。这些数字太熟悉了，并非来自计算机领域，而是来自另一个更加黑暗、更加禁忌的知识体系。他颤抖着手，从凌乱的桌角抽出一本用《doS编程入门》书皮伪装的手抄本，快速翻动。
书页内里，是用墨水精心绘制的奇异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注释——正是《死灵之书》的数字与页码索引。
“……《伊波恩之书》章节，关于来自外星植被的寄生……666……象征‘无名之雾’的衍生体，万物之源的污秽面……4317……旧日支配者‘札尔’（Zhar）的次级祷文，与植物腐败相关……”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黄印集团拥有的根本不是什么农业专利，它们是将克苏鲁神话中禁忌的知识，伪装成了现代科技的成果！每一个专利号，都对应着一本不应存于世间的典籍中的一页黑暗！这些“种子”，本质上是承载着外神力量的活体咒文，被播撒在新界广袤的农田里。
“唔系改良农业……系在度播种‘疯狂’同‘畸变’！”他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仅仅是商业犯罪，这是一场规模宏大、悄无声息的献祭仪式，以土地和农民为祭品！
与此同时，在元朗一片偏僻的农场外围，引擎的低吼划破了夜晚的宁静。几辆面包车粗暴地停下，车门滑开，**山鸡**第一个跳了下来。他穿着一件花衬衫，嘴里叼着烟，眼神里是混迹江湖多年的狠戾，以及一丝被小犹太传来的信息激起的、混杂着愤怒与不安的躁动。
“屌！种田种到要搞到神神秘秘，冻柜藏尸咩？”他啐了一口，挥了挥手，“同我睇实呢度，一只苍蝇都唔好放过！入去！”
他身后的马仔们，都是洪兴的骨干，此刻也个个神情凝重，手里紧握着砍刀、铁棍，甚至还有几把黑星手枪。他们迅速而无声地分散，控制了仓库的几个出入口。山鸡则带着两个心腹，直接走向那座最大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冷藏仓库。
仓库的铁门被液压剪粗暴地撬开，一股混合着冰霜、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发酵谷物的甜腥气味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胃里一阵不适。
里面灯光惨白，照着一排排巨大的、冒着白色冷气的冷藏柜。空气中回荡着制冷机单调的嗡鸣，更衬得此地死寂。
“鸡哥，睇落都系普通嘅米同蔬菜样本喔。”一个马仔用刀鞘敲了敲一个标注着“特优7号稻种”的柜门。
山鸡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仓库最深处，一排与其他柜子隔开、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冷藏柜上。那种令他脊背发凉的不安感，正是从那里传来。他走过去，示意手下撬开。
“咔哒”一声，锁扣弹开。沉重的柜门被缓缓拉开，更多的白色冷气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当寒气稍微散去，看清柜内景象的瞬间，饶是山鸡这种刀口舔血、见惯了大场面的江湖人，也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柜子里，整齐地悬挂着的，根本不是稻谷或标本。
那是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类似于干燥稻秆的黄褐色，布满了粗糙的纹理。四肢扭曲、萎缩，紧紧地贴在躯干上，手指和脚趾异化成了类似稻穗根须的细小触须状结构。最恐怖的是他们的头部，五官已经模糊不清，被一层坚硬的、稻壳般的物质覆盖，只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裂开几道缝隙。而从他们的胸腔、腹部，甚至眼眶、口腔里，生长出一簇簇金黄色的、饱满得异乎寻常的稻穗！
这些人形稻穗保持着一种痛苦的蜷缩姿态，被冰冷的挂钩穿过背部的“茎秆”，像屠宰场的牲口一样悬挂着。在惨白的灯光下，他们身上那些金黄的稻穗微微摇曳，仿佛还带着一丝虚假的生命力。
“呜……”一个年轻马仔再也忍不住，转身扶墙干呕起来。另一个老江湖也是脸色煞白，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顶……顶你个肺……”山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而有些变调，“呢啲……系咩嚟嘎？！”
他猛地反应过来，对着微型麦克风低吼：“小犹太！小犹太！你听到吗？你讲得冇错！呢度啲人……啲人变成咗米啊！痴线！真系痴线！！”
村屋内，小犹太通过山鸡胸前的隐藏摄像头，清晰地看到了仓库里的景象。即使隔着屏幕，那非人的、亵渎生命的场景也让他瞬间窒息，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山鸡……快走……呢啲唔系你能够理解嘅……”小犹太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电流杂音，“呢啲系‘活体祭品’，佢哋嘅生命同意识，已经被转化成为‘养分’……快啲离开！”
但山鸡的怒火已经压过了最初的恐惧。他看着那些在冰冷中“生长”的同胞，一股混杂着江湖义气和被挑衅的暴怒直冲脑门。
“走？我走佢老母！放火烧咗呢啲邪门嘢！”他怒吼一声，掏出Zippo打火机，“啪”一声擦燃。
“唔好！山鸡！唔好！”小犹太在耳机里尖叫，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能量会失控！会惊醒……”
橘黄色的火苗接触到了最近一具“人形稻穗”身上干燥的稻穗。
轰——！
火焰并非正常地蔓延，而是像活物一样，猛地炸开，瞬间吞噬了那具躯体，并如同瘟疫般沿着悬挂的序列急速扩散！燃烧的并非普通的有机物，那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夹杂着青绿色的幽光，并且伴随着一种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锐到极致的嘶啸！
那不是一声，而是无数声音的叠加——有垂死者的哀嚎，有疯狂的呓语，有某种巨大物体摩擦的噪音，最终，所有这些声音在烈焰中汇聚、扭曲，形成了一句清晰无比、直接钻入所有人脑髓的恐怖宣言：
“祂在根须下呼吸！”
声浪伴随着炽热的气流席卷了整个仓库，震得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马仔们惊恐地后退，有的甚至跌坐在地。山鸡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几步，手中的打火机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在诡异火焰中疯狂扭动、仿佛仍在挣扎的“人形稻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神情。
火焰不仅没有带来净化，反而像是在进行某种最后的、疯狂的献祭仪式。那一声尖啸，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宣告。
几乎在同时，小犹太面前的电脑屏幕瞬间被雪花噪点覆盖，接着，一个不断旋转、由无数细小根须和稻穗组成的、无法形容的复杂符号充斥了整个屏幕，散发出幽幽的绿光。强大的数据流反冲回来，房间里的灯光疯狂闪烁，好几台显示器冒出了黑烟。
“信号……信号被反向追踪……”小犹太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拔掉主机电源，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仓库外，夜更深了。远处新界的农田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仿佛无数沉睡的巨兽。而在那一片片被“黄印”种子污染的土地之下，在那密集交错的根须网络的最深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因为这一把火，那一声尖啸，而轻轻地、满足地……
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