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深处，时间仿佛凝固在铁锈与鲜血交织的现实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味——像是过期的猪血糕混杂着工业机油的刺鼻气息，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海腥味，令人联想到某个遥远而不可名状的海底深渊。
包租婆握紧手中的塑胶拖鞋，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她已经在这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里守了整整十五分钟，就为等那只胆敢在她门前产卵的变异蟑螂现身。
“死曱甴，看我唔打到你爆浆！”她低声咒骂着，花哨的睡衣被墙壁渗出的黏液沾湿了一片。
墙壁在呼吸。
这不是比喻。包租婆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砖墙的轻微起伏，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肺部在缓慢张合。几天前，她还会为此惊恐万分，但现在——在经历了水管里流出鲜血、电视机自动播放海底奇观后——这几乎成了城寨的新常态。
窸窣声从角落的垃圾堆里传来。包租婆屏息凝神，举起拖鞋。
一只足有巴掌大的蟑螂缓缓爬出，它的甲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光泽。就在包租婆准备拍下之时，蟑螂的外壳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那些微小的金属齿相互咬合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乜家伙啊？”包租婆愣住了，拖鞋悬在半空。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齿轮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鲜红肉须，随着齿轮转动而轻微抽搐，仿佛某种机械与生命体的恐怖结合。蟑螂的头部转向包租婆，复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蓝光，然后迅速钻入墙角的裂缝消失不见。
包租婆终于拍下了拖鞋，却只打到了一团空气。
“丢！”她骂了一声，正欲转身，却突然发现拖鞋底沾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她低头看去，只见墙壁缝隙中正缓缓渗出浓稠的、带着铁锈气味的液体。
那不是水，也不是普通的血液。包租婆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前嗅了嗅——铁腥味中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让她莫名想起了多年前在渔市看到的某种深海怪鱼。
“包租婆！包租婆！”急促的呼喊声从楼下传来。
包租婆叹了口气，披上外套向下走去。这栋楼的住户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不是穷得无处可去，就是老得不在乎生死。如今还整天大呼小叫的，只有那些自称“城寨保护队”的年轻人了。
楼下，阿明正脸色苍白地指着卫生间：“渠、渠道……”
包租婆推开卫生间的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洗手池和水龙头里正汩汩涌出鲜红的液体，在地上积聚成一滩黏稠的血泊。最可怕的是，这些液体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几时开始嘅？”包租婆强作镇定地问。
“今朝早，”阿明声音颤抖，“我刷紧牙，突然水就变红嘞，仲有呢的…”他指着那些金属颗粒，“好似细铁珠咁。”
包租婆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些金属颗粒。它们并非简单的球体，而是有着精细的结构——微小的齿轮、螺丝甚至更复杂的机械部件。有些还在微微转动，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
“叫林师傅过嚟。”包租婆沉声道。
林正英踏入城寨时，眉头立刻紧锁。他身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道袍，但腰间却挂着一套现代化的电子设备，显示屏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林师傅，呢度呀！”包租婆在楼上招手。
林正英没有立即上楼，而是从背包中取出一台改装过的环境检测仪。仪器刚一启动，屏幕上的读数就疯狂跳动起来。
“磁场异常，空气成分变质，湿度高达90%但水源含铁量超标……”林正英喃喃自语，抬头望向城寨错综复杂的建筑结构。在他的特殊视觉中，整座城寨被一团浑浊的黑红色气场所笼罩，其中闪烁着不祥的金属光泽。
他跟着包租婆查看了卫生间的情况后，表情更加凝重。
“唔系普通嘅闹鬼，”林正英从工具包中取出一卷红线，线上每隔一段就串着一枚微小的芯片，“呢度嘅龙脉被污染咗，水脉更加系重灾区。”
他将红线一端缠在水龙头上，另一端接在自己的平板电脑上。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幅惊人的图像——原本应该流畅运行的水流能量场中，充满了躁动的红黑色斑点，像是某种感染正在水中蔓延。
“睇到呢的未？”林正英指着屏幕上一些规则的几何形状，“水系生命能量嘅载体，而家里面混入咗非自然嘅机械能量。”
包租婆凑近看去，发现那些红黑色斑点放大后竟是一个个微小的齿轮图案，正在不断旋转。“咁点算啊？”
林正英没有回答，而是取出一小瓶试剂，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水样。滴入检测液后，试管中的液体先是变成深紫色，然后突然分离成两层——上层是鲜红的血液样物质，下层则是银白色的金属微粒。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金属微粒在试管底部自动组装成了一个微小的结构，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心脏，甚至还在微微搏动。
“不得了，”林正英面色大变，“呢的系‘机械卵’，有生命嘅金属微粒，可以自我复制同组装。如果佢哋进入主水脉…”
话未说完，整栋楼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墙壁内部传来巨大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巨型机械正在苏醒。
“上面！”包租婆惊呼道。
众人冲上楼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城寨的钢筋骨架表面，正缓缓浮现出类似血管的脉络结构。这些“血管”微微搏动着，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暗红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液体。
林正英的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能量读数爆表！有大型异变体接近！”
突然，楼下传来凄厉的惨叫。
阿明站在三楼走廊尽头，手中的手电筒不停颤抖。他刚才明明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循声而来却什么也没发现。
“有人吗？”他小声问道，声音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
回答他的是一阵金属拖拽声。
阿明转向声音来源，手电光照亮了一个矮小的身影。那是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背对着他，蹲在角落似乎玩着什么游戏。
“细路，你点解一个人喺度？”阿明稍稍放松了警惕，向前走去。
男孩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发出“咯咯”的笑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当阿明走近 enough 看清男孩在玩什么时，他差点尖叫出声。男孩手中摆弄的不是玩具，而是各种生锈的机械零件——齿轮、轴承、链条，甚至还有一把沾着暗红色污渍的钳子。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零件似乎正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自动组装成某种可怕的结构。
“细路，你…”阿明伸手想碰男孩的肩膀。
男孩突然转过头来。
阿明看到的是一张半机械化的脸——左眼被一个不断变焦的摄像头取代，右眼则是一片空洞，里面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孩子的嘴唇被粗糙的金属线缝合成一个诡异的微笑，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金属光泽。
“哥哥，陪我玩吗？”男孩的声音是电子合成音与孩童声线的恐怖混合体。
阿明惊恐地后退，却撞上了另一个小身体。他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她的胸腔是透明的塑料罩，里面可以看到一颗由齿轮组成的心脏在跳动。
更多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十几个孩童，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机械改造痕迹。有的手臂是生锈的金属义肢，有的头骨部分被金属板替代，还有的脊椎外露，上面连接着粗大的电缆。
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眼眶中都插着USb接口，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指示灯。
“陪我玩嘛。”“好寂寞啊。”“加入我们吧。”
电子合成音与孩童声音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唱。
阿明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林正英和包租婆赶到时，看到了这噩梦般的一幕。孩子们——或者说曾经是孩子们的这些东西——正缓缓向阿明逼近，他们眼眶中的USb接口伸出蓝色的数据线，像触手一样在空中舞动。
“义体尸童…”林正英倒吸一口冷气，“佢哋嘅灵魂被禁锢喺机械躯壳里面，成为咗某种信息收集器。”
包租婆抄起旁边的扫把，颤抖着指向那些前进的孩子：“行开！全部行开！”
一个脑袋半机械化的男孩转向他们，摄像头眼睛发出红色的光：“新来的朋友。想要一起玩吗？永远地玩下去。”
林正英从道袍中取出三枚特制的铜钱币，上面雕刻着传统的符咒，但中心却有微小的电子芯片。他将铜钱币抛向空中，铜钱自动排列成一个三角形，发出强烈的磁场。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机械邪灵，速速退散！”林正英喝道，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划动。
铜钱币发出的磁场暂时阻挡了尸童们的前进，他们眼眶中的数据线不安地扭动着，发出干扰的静电声。
“包租婆，带阿明走！”林正英喊道，同时从背包中取出更多装备——一把改装过的桃木剑，剑身上嵌着电路板；几张符纸，上面打印着二维码般的符咒。
包租婆赶忙拉起瘫软在地的阿明，向后撤退。
一个女孩尸童突然加速，绕过磁场屏障，直扑包租婆。她的嘴巴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里面旋转的锯齿状金属牙齿。
林正英反应极快，桃木剑一挥，挡在了包租婆面前。剑与牙齿碰撞出火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回荡在走廊中。
“呃...啊...”尸童发出干扰电波般的声音，后退几步，头部不自然地向一侧歪斜。
林正英趁机取出一个小型装置，看上去像是传统的罗盘，但表面有一个数字显示屏。他按下侧面的按钮，罗盘发出特定频率的声波，尸童们顿时痛苦地捂住耳朵——或者说曾经是耳朵的位置。
“呢的声波可以干扰佢哋嘅机械部分，”林正英解释道，同时调整着频率，“但系会伤害到可能残存嘅人类部分。”
“即系点啊？”包租婆扶着还在发抖的阿明，焦急地问。
“即系我哋需要更精确嘅方法。”林正英又从包中取出一卷铜线和一个蓄电池，“帮我争取五分钟。”
包租婆看了看那些逐渐适应声波，重新开始前进的尸童，又看了看身后无路可退的走廊，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串。
“死就死啦！”她将钥匙串上的小喷雾剂取下——那原本是防狼喷雾——对着最先冲上来的尸童按下按钮。
出乎意料的是，当喷雾接触到尸童的机械部分时，竟然引起了剧烈的反应。金属表面迅速腐蚀，冒出阵阵白烟，机械部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停止运转。
“林师傅！呢个有用啊！”包租婆惊喜地叫道。
林正英瞥了一眼喷雾剂成分表：“高强度酸性清洁剂？可能系酸碱度破坏咗机械结构。好聪明！”
受到启发，林正英迅速改变策略。他将铜线连接到走廊两侧的金属管道上，创造出一个临时的电磁场网络。
“行开！”他警告包租婆和阿明，然后闭合了电路。
一瞬间，整个走廊充满了蓝色的电弧。尸童们集体抽搐起来，机械部分冒出火花和青烟，有些甚至突然停止运作，瘫倒在地。
但令人心痛的是，那些还保留着人类部分的孩子同时发出了痛苦的哭喊声，声音中既有机器的杂音，也有真实孩童的哭泣。
“顶住！”林正英面色痛苦却坚定，“至少要阻止佢哋前进！”
就在这时，墙壁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原本只是细微渗出的血雾突然变成喷涌的血红色蒸汽，弥漫整个空间。通风管道中传来巨大的吸气声，仿佛整座城寨都在呼吸。
“墙壁...墙壁在呼吸！”阿明惊恐地指着表面起伏越来越明显的墙壁。
林正英看向自己的检测设备，面色大变：“能量读数达到临界点！城寨唔系被附体，系正在变成活体！”
尸童们似乎受到了这种变化的激励，机械部分重新开始运转，甚至比之前更加灵活凶猛。他们眼眶中的USb接口伸出更长的数据线，像鞭子一样抽向三人。
“退后！”林正英喝道，从包中取出最后一件法器——一个看似普通的铃铛，但内部有精密的电子元件。
他摇动铃铛，发出的不是传统的铃声，而是一种多重频率的声波。尸童们顿时混乱起来，机械部分与残留的生物部分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协调。
“呢个铃铛发出嘅声波可以干扰机械同生物之间嘅连接，”林正英解释道，“但效果短暂，我哋必须趁而家离开！”
包租婆和阿明急忙跟上林正英，三人且战且退地向楼梯口移动。尸童们在后面穷追不舍，数据线像触手一样试图缠绕他们的四肢。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楼梯口时，整栋楼突然倾斜，地板呈角度倾斜，三人顿时失去平衡滚倒在地。尸童们却凭借机械肢体的抓地力稳稳地继续前进。
“死梗啦！”包租婆绝望地叫道。
千钧一发之际，林正英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部老旧的手机，快速拨通一个号码：“阿博，而家！执行第七号方案！”
话音刚落，整栋楼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紧接着应急灯亮起红光。所有电子设备——包括尸童们的机械部分——都发出了干扰杂音。
“我叫朋友切断咗呢区嘅电力同网络，”林正英解释道，“尸童需要通过网络接收指令，而家佢哋会暂时失能。”
果然，尸童们像是突然失去提线的木偶，机械部分停止运转，纷纷瘫倒在地。那些残留的人类部分微微抽搐着，眼角流出混合着机油和血液的泪水。
三人趁机爬起，踉跄着向下逃去。到达一楼时，发现地面已经覆盖了一层黏稠的、带着铁锈味的红色液体。
“快啲离开呢度！”林正英催促道，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城寨深处，“呢个只系开始，有更大嘅麻烦就快到。”
包租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约看到黑暗中有更大的阴影在移动，伴随着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城寨的墙壁规律地起伏着，仿佛真的变成了某种巨大生物的胸腔内壁。
“香港...”包租婆喃喃自语，“将会变成点？”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有城寨深处传来的、越来越响的机械心跳声，在血雾弥漫的空气中回荡。
林正英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些瘫倒在地的尸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悄悄收起一个小样本瓶，里面是从一个尸童身上提取的金属碎片和生物组织的混合物。
“走吧，”他轻声说，“呢场战争先啱啱开始。”
三人踏着血水向城寨外逃去，身后的阴影中，更多的机械眼亮起了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