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华美的面具，为了身后那片摇摇欲坠的城池。」
5月19日，晴，云顶华庭。
这是一个注定要被镌刻进上流社会编年史的日子。
顾氏集团董事长顾建宏与姚氏集团二小姐姚思宁的联姻，以一种近乎宣告主权的姿态，席卷了所有财经与社会版面的头条。
将近十亿规格的世纪婚礼，这个数字本身，就足以成为衡量权势与财富的最直观标尺，也是一张泼天富贵下，写满了算计与交易的请柬。
婚礼地点设在云顶华庭，是顾氏旗下最顶级的私人酒店，一座悬浮于城市天际线的玻璃宫殿。
从清晨破晓，酒店外平日静谧的滨江大道，便被来自全国的媒体围堵成一条喧嚣的窄巷。闪光灯汇成的瀑布，几乎要将初夏的日光冲刷得黯然失色，每一次快门的翕合，都像在贪婪地切割这场资本盛宴的浮光掠影。
林满的车在距离入口百米处便寸步难行。她看着窗外那些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一张张因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今天这场阵势，从她踏出车门的那一刻，便已擂鼓鸣金。
“林董，都备好了。”
身旁的利娜递上一份应对媒体的预案，声音里压抑着紧张。
林满接过，却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了一旁。
她动手整理身上那件香槟色的丝质长裙，设计极简，只在腰间用同色缎带轻挽，便勒出那道清瘦却蕴含力量的弧线。
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如流动的月光般漾开，优雅，却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颈项与清晰的下颌线，妆容精致得毫无破绽。她整个人，仿佛一尊被月光浸透的白玉雕塑，美丽，坚硬，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光。
车门打开，瞬间，无数闪光灯与嘈杂的提问声如浪潮般扑面而来。
“林董！作为顾氏新任董事，您如何看待序伦科技近期的股价震荡？”
“传闻您与序伦合作受挫，这次商业反击是否掺杂了个人情绪？”
“顾氏下一步会全面收购序伦的生物技术板块吗？”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朝着她和顾沉之间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刺。
林满唇边噙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步履从容地走在安保辟出的狭窄通道里。她微微侧首，对准其中一家最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用一种官方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口：
“关于序伦科技的动向，属其内部事务，我不便置评。集团的未来战略，将在适当时机，通过官方渠道公布。今天，我们只为祝贺顾董事长新婚之喜。谢谢。”
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如磐石般挡回了所有激流。
在利娜的护送下，她终于穿过那片令人窒息的媒体包围圈，步入流光溢彩的酒店大堂。
内场，是另一重天地。
没有了外界媒体的喧嚣，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井然有序，也更加……暗流汹涌。
空气中，顶级香槟的酵母清香依旧浮动，然而，真正攫住感官的，却是那一片片猩红如血的诡异彼岸花的花海。
数万支花朵，只见妖异的花，不见一片绿叶，以一种决绝的姿态铺满了整个宴会厅。它们没有一丝寻常芬芳，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的艳丽。
这无声的猩红，与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与欲望的硝烟味交织缠绕，酿成一种近乎祭奠的奢华。
宾客们衣着光鲜，在水晶灯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每一张笑脸背后都藏着精密的算计，仿佛对这地狱之花的盛开视而不见，又或是早已习惯了与魔鬼共舞。
林满的出现，如一滴冷水坠入滚油，瞬间激起一阵无声的沸腾。
“林董，真是年轻有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风华绝代。”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迎上来，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谄媚。国内某知名投资机构的创始人，上个月还在论坛上盛赞顾沉是“科技圈百年一遇的天才”。
“张总过誉。”林满挂着商业微笑，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杯壁相撞发出清脆而虚假的回响。
“哪里，”张总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话锋一转，状似无意，“说起来，序伦科技最近的动荡，在圈内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顾总那位年轻人，我一向欣赏，没想到……唉，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林董这手腕，真叫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话语似恭维，实则字字诛心。
林满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脸上却依旧是平静的微笑：“商场之上，各凭本事罢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她不愿再与此人多言，正欲寻个借口脱身，又有几人围拢上来，话题或明或暗，始终盘旋在她与序伦科技那场满城风雨的“战争”之上。
他们像一群优雅的秃鹫，盘旋在她身侧，试图从她任何一丝微表情中，窥探顾氏的下一步动向，与她这位新晋“林董”深不可测的城府。
林满感觉自己像被困在华丽囚笼中的猎物，四面楚歌。她只能用最滴水不漏的商业辞令，一次次将那些包藏祸心的试探不动声色地拨开。
正当这令人窒顶的氛围快要压垮她伪装的从容时，一道清冽而熟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虚伪的包围圈。
“一群男人，围着我们林董，是想讨教如何在资本市场打一场漂亮的仗？”
众人闻声回望，只见姚允宁端着一杯红酒，缓步而来。
姚允宁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优美的天鹅颈与那双写满“生人勿近”的锐利眼眸。她整个人散发着寒光，与这充满了脂粉与香槟气息的名利场格格不入，却自带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女王气场。
那几个男人见状，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随即又换上更热切的笑容迎上去。
“姚总。”
“姚总今天真是光彩照人啊！”
姚允宁对这些恭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林满身边，用下颌朝不远处相对安静的露台示意，语气清冷而不容置喙：“走吧，这里空气污浊，出去透透气。”
林满如蒙大赦，随她穿过人群，来到可以俯瞰整条黄浦江的露台。
初夏的晚风携着一丝江水的潮润，拂在脸上，瞬间驱散了心头那股令人窒顶的烦躁。
“谢了。”林满倚着汉白玉栏杆，轻声道。
“谢我什么？”
姚允宁晃动着杯中深红的酒液，那色泽映在她清冷的瞳孔里，漾开一片迷离的光，“谢我帮你解围，还是谢我们凝远科技，在你对序伦动手时，非但没帮他，还与你们FL-paris签了新的战略合作？”
问题直接、犀利，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林满知道，姚允宁并非那些只看得见浮华表象的庸人。
她迎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姚总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
“不是我消息灵通，”姚允宁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好似一把能轻易剖开所有伪装的手术刀，“是你这场戏，演得太真，也太……假了。”
她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那双智慧的眼眸里闪烁着推测的光：“‘林总’变‘林董’，是顾建宏逼你的吧？”
林满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她没有回答，只端起香槟饮了一口。
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这个沉默的动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呵，”姚允宁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倒带着一丝复杂且惺惺相惜的意味，“这步棋，走得险，也走得狠。说实话，我都有点佩服你。”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探究：“不过，顾沉那家伙，是该被人这么狠狠敲打一下。只是我没想到，下手的人是你，且这么狠。”
“姚总见笑，”林满重新戴上那副商业面具，“商场之上，只有永恒的利益。”
“是吗？”姚允宁挑眉，不置可否。
她看向林满故作坚强的模样，换了个话题，目光投向宴会厅内浮华的光影，语气夹着一丝淡嘲：“你不好奇今天的婚礼？”
林满看着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关于顾沉与姚家大小姐即将联姻的传闻。那曾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是她自卑与痛苦的根源之一。
林满看着她，想起了多年前，关于顾沉与姚家大小姐联姻的传闻。那曾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当初，顾姚两家联姻，不是你和……顾沉吗？”
“之前是，”姚允宁的回答坦然得近乎随意，她疑惑地瞥了林满一眼，“他没告诉你具体吗？”
林满的心，被这句反问，狠狠地剜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
姚允宁见她瞬间僵硬的表情，随即不屑地冷笑：“一场笑话都算不上。我的人生，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指手画脚了？”
她晃了晃酒杯，眼神瞥向别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当初摆在台面上的确实是我跟他。但说实话，我跟顾沉压根就不是一路人。我忙着读博搞我的项目，他那时候一颗心都在你身上，谁有空陪那帮老头子演？”
“后来我回国创办凝远科技，在姚氏有了话语权，更是第一个就撕了这份可笑的协议。”
原来......
那股尖锐的、密不透风的疼，混杂着巨大的悔恨与酸楚，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没想到。”姚允宁接着说，她的语气里满是讥讽，“顾建宏比他大哥野心更大，也更没底线。去年他在海外投资亏了血本，急需资金填补窟窿。他知道我父亲好面子、重利益，便故技重施，主动提了联姻，用顾氏未来几项核心业务的优先合作权做诱饵，逼着我父亲上了他的贼船。”
“所以现在的新娘才是你妹妹……”
姚允宁嗤笑，“是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语气很平，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但唇角那微不可察的弧度里，是深切的厌恶。
“你不喜欢她？”
“谈不上，”姚允宁晃了晃酒杯，目光冰冷而理性，“只是觉得她可怜。为了一点所谓的身份与筹码，把婚姻押在一个能当她父亲的男人身上。这场买卖，怎么算都亏。”
林满沉默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人生下注。
是啊，当她进入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就发现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着一场关于人生的豪赌。
“所以，”姚允宁转头看着林满，那双清亮的眼眸前所未有的认真，“女人想活得有尊严，想有选择的权利，就必须靠自己，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林满看着她眼中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火焰，心中因孤独作战而生的疲惫，竟消散了几分。
她在这个看似冰冷的商业盟友身上，感受到一种深刻的、名为“同类”的共鸣。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顾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缓步走入。他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端，整个人矜贵、疏离，像一座行走在人间的、会呼吸的冰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即便如此，那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场，依旧让他成为全场焦点。
显然也经历了一场媒体的“围剿”。
“哟，正主来了。”姚允宁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看戏的玩味。
林满的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揪。
她看到刚才还奉承她的几个投资人，此刻正围在顾沉身边，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嘴里说着不阴不阳的刺心话。
“哎呀，这不是顾总吗？”
“顾总最近可是清瘦了不少啊，想必是为公司的事，操碎了心吧？唉，年轻人嘛，事业上有点波折，也是难免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
是她，亲手将他推到了这个任人奚落的境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迈步朝他走去，想挡在他身前，让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闭嘴。
然而，她刚一动，手臂便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拉住了。
“林董。”姚允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清冷而笃定，“你现在过去，只会把戏演砸。”
这声“林董”，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林满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她望着不远处那个被围在中间，脊背却依旧挺拔如悬崖孤松的男人，眼眶瞬间泛红。她想告诉他，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想告诉他，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那些连锁反应，那些血淋淋的“战报”，都不是她的本意。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