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将最后一张墨玉符纸铺平在桌面上时，窗外的月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符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符纸质地特殊，是用西漠戈壁的“沉沙藤”纤维混合极北玄冰丝编织而成，指尖划过边缘，能感觉到冰丝带来的刺骨凉意，寻常修士的灵识探触其上，只会被冰丝的寒气扰乱，根本无法察觉符纸内部的纹路——这正是他特意寻来炼制“影隐符”的材料。
桌案上散落着各式物件：一方砚台里，灵墨泛着幽蓝光泽，那是用深海乌金膏混合晨露研磨了三个时辰才成；几枚黑曜石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石心隐隐有流光转动，是蕴含影力的上好载体；还有一小碟朱砂，里面掺了三滴“离火髓”，能让符咒的威力更添三分霸道。这些都是他花了整整一下午，在青阳城最大的聚宝坊里一点点淘来的珍品，足够他精心炼制三张影隐符。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墨尘端着两杯灵茶走进来。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唯有那双眼睛，在烛光下亮得惊人，像藏着两星寒火。青瓷茶盏在桌面上轻轻一放，氤氲的热气便漫了开来，混着符纸的草木香与灵墨的清冽气，在房间里织成一张沉静的网。
“青阳城主府刚传来消息，”墨尘将其中一杯茶推到洛风手边，指尖沾着些许泥土，想必是刚从城外探查回来，“青云宗的雷长老和血煞门的血屠，巳时就在城西落霞谷扎营了。”
洛风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温热顺着指尖漫上来，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雷长老的“紫电功”他早有耳闻，那老东西修炼了五十年，据说能将三丈内的蚊虫瞬间化为焦炭，紫电专克阴寒属性的功法，对他这影修而言，简直是天生的克星。
至于血屠，更是个让人头皮发麻的角色。此人修炼的“血煞功”阴狠歹毒，据说每突破一层，都要以百具生魂为引，出手必见血光。去年在北境，就有个小宗门的掌门，不过是无意中挡了他的路，转天就被人发现满门被屠，尸体都被炼化成了血煞丹。
“这两人都是筑基境巅峰，距离金丹仅一步之遥，”墨尘看着洛风凝重的神色，又补充道，“落霞谷是去交流会会场的必经之路，他们选在那里扎营，显然是收到了死命令，要在你去会场前截杀。”
洛风呷了口茶，茶液清苦，入喉却有回甘，是青阳城特产的“云雾尖”。他指尖萦绕起一缕暗影，那暗影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仔细看去，影中竟有细碎的符文在流转——这是他近几日新悟的“影缚术”，以影为链，以魂为锁，专克雷长老那种刚猛霸道的功法。
“他们倒是比我急。”洛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雷长老的紫电克制阴属性，血屠的血煞功专破护体玄气，这组合倒是给我量身定做的。”
墨尘看着那缕暗影，眉头微蹙：“你打算硬碰硬？落霞谷两侧是悬崖，谷口狭窄，易守难攻。他们只需分兵堵住谷口，你就是插翅也难飞。”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在桌上铺开，纸张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
墨尘的手指点向地图上落霞谷后方的一处断崖：“我下午特意绕去探查过，这里有处裂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直通交流会会场的后门。只是那裂隙里满是瘴气，还有千年寒蛛结的网，那寒蛛的丝比玄铁还韧，沾着就脱不开身，寻常修士进去，半个时辰就会被蛛丝缠成木乃伊。”
洛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裂隙处，眸光微动。瘴气虽毒，却正好能掩盖他的影息；寒蛛的丝……他摸了摸靴筒里的短匕，那匕首淬了幽冥水，专克这类阴邪之物，用来割蛛丝倒是正好。
“这符你拿着。”洛风从桌案上拿起一张刚画好的影隐符，递给墨尘。符纸边缘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黑光，符心处用影墨勾了个极小的“隐”字，那墨色深沉得像化不开的夜，“贴在衣襟上，就算是金丹修士的灵识扫过，也只会当你是块普通的石头。”
墨尘接过符纸，指尖摩挲着上面复杂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这符术倒是精进了，比去年在断魂崖画的强多了。那时候你画的影隐符，遇着筑基修士的灵识就得现形。”
“毕竟被追杀了半年，手艺再不进步，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洛风自嘲一笑，将一小瓶“清瘴露”塞进怀里——这是他用十株“冰心草”从药铺换来的，能解百种瘴气。又把淬了幽冥水的短匕别在靴筒，匕首的寒气透过布料渗出来，让他清醒了几分。
“丑时出发，”洛风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月色，沉声道，“趁他们换岗的间隙穿裂隙。雷长老性子急，最不耐烦守夜；血屠多疑，必定会让手下轮番查岗，两人必定不合，我们正好钻空子。”
墨尘点头，将影隐符小心地贴在衣襟内侧，又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颗黑漆漆的药丸，药丸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这是‘假死丹’，万一中招就服下，能闭气三个时辰，连心跳都能压得跟石头似的，足够混过搜查了。”
夜色渐深，望月楼的灯笼次第熄灭，整座青阳城像头沉睡的巨兽，只有洛风这间房还亮着烛火。烛光摇曳，映着桌案上散落的符纸与灵墨，也映着洛风专注的侧脸。他正低头完善最后一张影隐符的收尾，符纸边缘的纹路突然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是有人在外面窥探！
洛风眼神一凛，屈指弹向烛芯，火苗“噗”地矮下去，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几乎同时，一支淬了幽蓝毒液的弩箭破窗而入，“笃”地钉在对面的木柱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毒液顺着箭杆滴落，在地面蚀出细密的小坑，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血煞门的暗卫，动作倒快。”墨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冷意。他早已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后，手中握着柄三寸短刀，刀身在黑暗中泛着寒光，“看来他们等不及天亮了。”
洛风摸出影隐符拍在两人衣襟上，符咒瞬间融入衣料，连呼吸都变得与周围的夜色同频。“走后门，现在就去落霞谷。”他压低声音，抓起地图揣进怀里，两人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融入青阳城浓稠的夜色里。
青阳城的夜比落霞城热闹得多。夜市的灯笼将石板路映得通红，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酒肆里的划拳声、说书先生的醒木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恰好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洛风跟着墨尘穿过后街的窄巷，巷子深处飘来烤红薯的甜香，几个醉汉靠着墙根打鼾，其中一个突然翻了个身，露出腰间别着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个狰狞的骷髅头，正是血煞门的标记。
“血屠倒是会用人，连乞丐醉汉都成了眼线。”墨尘的声音贴着墙传来，带着一丝嘲讽。他侧身闪过堆在墙角的垃圾，动作轻得像片落叶。
洛风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穿过最后一道巷门，落霞谷的轮廓在夜色中显露出狰狞的轮廓，两侧悬崖如同巨兽的獠牙，将窄窄的谷口夹在中间。谷口的老槐树下立着个灰袍老者，正是雷长老。他背对着他们，周身缠绕着细碎的雷光，噼啪作响，脚边躺着个焦黑的身影，看衣着像是个想抄近路的货郎，想必是不小心撞见了他们，被随手灭口了。
“血屠那老鬼再不来，老子就不等了！”雷长老踹了脚边的焦尸，雷光溅起火星，“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值得我们俩筑基巅峰守一夜？依我看，直接闯进青阳城把他揪出来便是！”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腥风，血屠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响起：“急什么？这洛风能杀你徒弟，定有过人之处。依我看，他今夜必来，毕竟交流会的入场券，他可花了不少心思。”
一道血红色身影落在雷长老身侧，黑袍上绣着狰狞的骷髅头，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笑起来像条吐信的蛇。他手里把玩着枚染血的铜钱，铜钱转动间，隐约能看到上面刻着“杀”字。
洛风与墨尘缩在崖壁的阴影里，影隐符将他们的气息压得比石头还沉。“比我想的早了一个时辰。”洛风低声道，指尖在短匕上一抹，幽冥水的寒气让他清醒了几分，“你从左侧绕去裂隙，我去引开他们。”
墨尘按住他的肩，眉头紧锁：“我去引。你那影缚术还没练熟，被雷劈中就麻烦了。”他不等洛风反驳，已经摸出枚信号弹，扬手射向天空。
“咻——”
红色的火光在夜空中炸开，像朵凄厉的花，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
“在那边！”雷长老第一个冲了出去，周身雷光暴涨，像团滚动的雷球，在黑暗中划出长长的弧线。血屠狞笑一声，也化作道血影跟了上去，速度竟比雷长老还快几分。
洛风趁机拽着墨尘冲向断崖，指尖抠住岩石的缝隙往上爬。崖壁湿滑，长满了带刺的藤蔓，幽冥水短匕削断藤蔓时，溅起的汁液带着腐臭，滴在手上竟有些发麻。
“到裂隙了！”墨尘指着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银白色的蛛丝在风中飘荡，像无数只倒挂的手。
“进去后闭住呼吸，清瘴露涂在口鼻处。”洛风将一小瓶露水分给他，自己先钻了进去。裂隙里果然满是瘴气，灰黑色的雾气像浓稠的粥，吸入一口就觉得肺里像着了火，幸好清瘴露的凉意瞬间压了下去，顺着喉咙一路凉到丹田。
蛛丝比他想象的粗，像浸了油的麻绳，被短匕划开时还会渗出粘稠的液体，落在地上“滋滋”作响。洛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岩壁上不时有小石子滚落，在寂静的裂隙里发出“嗒嗒”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虫鸣——是会场方向特有的护城虫，叫声清脆，带着灵气波动。洛风精神一振，加快速度，终于在破晓前钻出了裂隙。他浑身沾满了蛛丝和泥浆，像从泥里捞出来的，头发上还挂着几片枯叶。
墨尘紧随其后，脸上沾着块青苔，嘴角却带着笑意：“没想到这裂隙看着窄，走起来倒不算难。”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交流会会场设在城主府的露天广场，此刻已有不少修士到场。广场中央矗立着座三丈高的白玉台，台上刻着“论道”二字，笔力苍劲，想必是哪位大能的手笔。东侧的席位上，穿青云宗白衫的弟子聚在一起，腰间的玉佩在晨光下闪闪发亮，不时有弟子抬头望向入口，眼神倨傲；西侧的阴影里，血煞门的人窝在那里，黑袍上的骷髅头随着动作晃来晃去，个个面带凶光。
洛风刚拍掉身上的蛛丝，就感觉到数道目光刺了过来——青云宗席位上，一个白面青年正用折扇指着他，嘴角挂着冷笑，正是雷长老的孙子雷浩；血煞门那边，血屠的刀疤脸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手里攥着枚染血的铜钱，眼神像毒蛇般黏在他身上。
“看来我们来得不算晚。”墨尘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向广场中央的报名台，“快去登记，我听说前一百名报名的有灵米礼盒，是青阳城特产的‘玉芽米’，熬粥最是养气。”
洛风忍着笑走向报名台，登记的老者抬头看他时，老花镜差点滑到鼻尖：“洛风？影修洛风？”
这一声不大，却像块石头扔进了沸水。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有好奇，有鄙夷，有警惕，还有毫不掩饰的杀意。毕竟影修一脉早已没落，如今突然冒出个能让青云宗和血煞门同时追杀的年轻影修，任谁都会好奇。
洛风接过报名牌，木牌冰凉，上面刻着“三百一十七”的字样。他指尖在木牌上轻轻敲了敲，抬眼望向青云宗和血煞门的席位，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雷长老和血屠想必已经发现被骗了，此刻说不定正顺着裂隙往回赶。
但那又如何？
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交流会的钟声在晨光中响起，悠远而清晰，像在宣告一场好戏的开场。洛风握紧手中的报名牌，影力在指尖悄然流转，比昨夜更加凝练，更加锋利。他知道，这场交流会，绝不会平静。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