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破晓。寒气凝霜,流民屯墙头守军的眉睫皆挂上了白芒,但无人有心去拂拭。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北方清军大营,以及南方那条可能带来生路的山道。
时间,成了最残酷的刑具,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每个人的神经。
林川、杨把总、刘挺等人几乎一夜未眠,在指挥所内对着粗糙的沙盘反复推演。巴彦等待的“大家伙”是什么?是冲车?是投石机?还是更大型的火炮?无论是哪种,都对现有的土墙构成致命威胁。
“不能等他准备好。”刘挺嗓音沙哑,指着沙盘上清军营地侧后的一片林地,“必须主动出击,骚扰其营地,至少延缓那‘大家伙’的抵达,为援粮入屯争取时间!”
“如何出击?我们兵力捉襟见肘,防守尚显不足,主动出击无异以卵击石。”杨把总持重反对。
“不是大军出击。”林川目光锐利,手指点在那片林地,“派出最精锐的小股队伍,携带火种和剩余的‘万人敌’,不需接战,只需制造混乱,焚其粮草辎重,袭扰其营地,让其不得安宁!目的只有一个——拖延时间!”
这个任务极度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
“我去!”王老蔫第一个站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决死队’熟悉潜行,干这个在行。”
没有人反对。此刻,需要的是执行,而非争论。
就在王老蔫挑选人手、准备器械时,南面的哨探终于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蜿蜒的山道上,出现了车队的影子!大约有二十多辆大车,由百十名护卫押送,正艰难地向流民屯方向行进!看旗号,正是湖广商队的样式!
“来了!援粮来了!”消息像野火般瞬间传遍全屯,萎靡的士气为之一振!
然而,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北面清军大营突然鼓号齐鸣,营门大开,巴彦显然也发现了南面的车队,他不能再等了!
超过三百名清军步骑混合部队,在一架临时赶制的、粗糙但巨大的木质盾车(显然就是那“大家伙”的雏形或前导)的掩护下,再次向流民屯压来!攻势比昨日更加猛烈,巴彦意图很明显,要在援粮入屯前,彻底踏平这里!
“准备迎敌!”杨把总的吼声压过了短暂的骚动。
墙头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所剩无几的箭矢被分配到最优秀的弓手手中,每一支都必须发挥最大作用。最后的擂石滚木被堆到最容易攀爬的墙段。张五和韩老枪指挥着人,将最后五个“没奈何”和所有火铳部署到直面那架巨大盾车的方向。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清军弓箭手进行着近乎疯狂的压制射击,墙头不断有人中箭倒下。那架巨大的盾车如同移动的山峦,缓慢而坚定地逼近屯门,普通的箭矢和擂石对其效果甚微。
“火铳!瞄准盾车支撑点!‘没奈何’准备!”林川的声音在喧嚣中依旧清晰。
火铳轰鸣,铅子打在厚重的木板上,噼啪作响,却难以阻止其推进。
“放!”
一个“没奈何”被投掷手奋力抛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盾车前方不远处爆炸,虽未直接命中,但飞溅的破片和冲击波将推车的清兵扫倒一片,盾车猛地停顿下来。
巴彦在后方看得暴跳如雷,亲自督战,驱使更多士兵顶上去。
与此同时,王老蔫带领的十人精干小队,已借助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至清军大营侧翼……
南面,粮车队也发现了前方的战况,护卫首领显然有些慌乱,车队速度慢了下来,甚至出现了停滞的迹象。他们只是商队护卫,并非军队,面对如此惨烈的战场,犹豫是本能。
“吴先生!沈先生!”林川猛地回头,“竖起我们所有旗帜!敲响所有能响的器物!让南面的朋友看到,我们还在坚守!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孤军深入!”
吴秀才和沈文舟立刻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流民屯墙头,所有残破的、新制的旗帜被奋力挥舞起来,战鼓、铜锣、甚至铁锅被敲得震天响!那是一种无声的呐喊,一种决绝的姿态:我们在!我们在战斗!
这悲壮的一幕,显然激励了南面的粮车队。短暂的停顿后,车队再次开始移动,并且速度加快,护卫们也开始拔出武器,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清军游骑拦截。
北面,王老蔫小队成功潜入清军营地边缘,点燃了两处辎重堆,引发了不小的混乱。虽然很快被扑灭,但成功地吸引了巴彦的注意力,让他不得不分兵回援和加强营地警戒,正面攻势为之一缓。
战场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流民屯倾尽全力,堪堪抵挡住清军主力的猛攻;王老蔫小队在敌后制造麻烦,延缓节奏;南面的粮车队则在流民屯决死姿态的鼓舞下,拼命向终点冲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在北方那架再次开始缓慢移动的巨大盾车,和南方那越来越近的车队之间急速切换。
决战的时刻,不在明日,就在此刻!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