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一片狼藉。
上好的官窑瓷器碎了一地，刘皇后凤眸含煞，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碧玉念珠几乎要被捏碎。
“庞氏那个贱人！”她猛地将小几上一只白釉茶盏扫落在地，清脆的破裂声让殿内所有宫人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
“竟敢散播这等恶毒谣言！说本宫苛待儿媳？说本宫冷漠无情，连太子妃小产都不闻不问？”刘皇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些话，“她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养出的好儿子，整日觊觎储位，如今竟用这等下作手段攀诬本宫！”
她越想越恨，指着翊坤宫的方向，声音尖利：“不过是陛下跟前卖乖弄巧的玩意儿，也配与本宫争辉！还有她那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小小年纪就知道结党营私，简直……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其留下！”
怒骂声持续了许久，殿内只回荡着皇后因极度愤怒而略显嘶哑的嗓音，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恨不得将头埋到地缝里。
终于，刘皇后喘着气停下，目光扫过满地碎片，最终落在身边战战兢兢的大宫女身上。
“去，”她冷冷地道，“把太子妃给本宫叫来！既然都说本宫不‘关心’，本宫今日就好好‘关心关心’她！”
“喏。”
大宫女立即退下。
其他人默默同情太子妃一秒，皇后娘娘如此盛怒，太子妃过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多时，崔姮拖着病体姗姗而至。
她身形单薄，脸色比初小产时红润了些，但也并未康健，踏入这满是戾气的宫殿，她眼帘低垂，规规矩矩地跪下：“妾身给母后请安。”
刘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全无往日那维持着的、并不算多的慈和。
“你身子倒是金贵，”皇后语气刻薄，“流言都传到宫外去了，说本宫待你苛刻，连你失了孩子都不曾抚慰。倒显得本宫不是了。”
她冷哼一声，“既如此，你这便去偏殿，抄写《地藏经》百遍，为你那没福气的孩儿祈福超度吧。也算全了本宫做祖母的心意，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
崔姮指尖一颤，百遍佛经，以她现在的身子，如何吃得消？
这分明是刁难。
她就知道，每当皇后心情不好时，她就成了那个出气筒。
崔姮唇色更白了几分，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声应道：“是，媳妇遵命。”
就在她准备艰难起身去偏殿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南宫铭已大步闯入殿内。
他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忙赶来，额角还带着细汗，目光迅速扫过跪在地上的崔姮和满殿狼藉，他眉头紧锁，先向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不等皇后发作，他便直起身，语气急切却尽量保持着恭敬：“母后这是做什么？姮儿身子不好，失了孩子后日夜以泪洗面，如今身子未好，还需多加静养，母后莫要为难与她。”
说罢，南宫铭抓住崔姮，扶她前来，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没有受伤才放心。
那一脸护犊子的模样成功让刘皇后气道失智，“好哇，还真是母后的好儿子，本宫不过是让她抄写佛经为那未出世的孩子积福，这就是为难了？”
“母后，为孩儿祈福之事，儿臣已打算请大相国寺的高僧做法事，必会隆重周全。姮儿她病体未愈，实在不宜劳累抄经，还请母后体恤。”
刘皇后见儿子一来就维护媳妇，丝毫不关心自己，心头火起，指着南宫铭骂道：“体恤？本宫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眼里只有这个狐媚子，还有没有本宫这个母亲！她既是东宫的人，为皇家子嗣尽点心，难道不该？一点小病就如此娇贵，当初……”
“母后！”南宫铭提高声音打断她，脸上满是无奈与焦灼，“并非儿臣不敬母亲，只是此事若传扬出去，岂不正好坐实了那些谣言？父皇若闻知，怪罪下来，母后的名声岂非更遭损害？”
他松开崔姮，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母后明鉴，庞贵妃与其党羽如今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们，就盼着我们行差踏错，好大做文章。此刻我们更应谨言慎行，不授人以柄。
“母后此时为难姮儿，若让她病情加重，外界会如何议论？庞贵妃等人又会如何借题发挥？
“还请母后三思，暂且忍耐，以大局为重。”
刘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南宫铭，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自然知道儿子的话有道理，庞贵妃虎视眈眈，陛下虽未多说，但那些谣言必然已传入他耳中。
此刻再传出太子妃被罚病重，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是皇后，却要受一个妃妾的掣肘，连教训儿媳妇都要瞻前顾后！
她看着儿子维护妻子的坚定模样，又想到咄咄逼人的庞氏，最终，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惫和挫败。
她猛地挥袖转身，背对着他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颓然：“滚！都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们！”
南宫铭如蒙大赦，立刻躬身：“谢母后。”
随即快步转身，小心地揽着崔姮的肩，半护半抱地带着她迅速离开了坤宁宫。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宫殿，来到宫道之上，南宫铭才松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将崔姮微微拥入怀中，掌心轻抚她的后背，声音温柔中带着歉意：“姮儿，吓坏了吧？别怕，没事了，有我在，绝不会让母后真的为难于你。”
崔姮依在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衣襟，低眉顺眼，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依赖。
南宫铭只觉得怀中身躯柔弱无骨，愈发心生怜惜，将她搂得更紧，一遍遍低声安抚。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崔姮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惧与感动，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朱红的宫墙，心底一片沉寂的荒芜。
他的保护，他的温柔，此刻于她而言，皆是讽刺。
若非他当初执意求娶，强将她从原本的生活中剥离，囚于这深宫牢笼，她又何须承受今日之辱？
这看似温暖的怀抱，恰恰是她所有委屈与无奈的根源。
她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竭力压抑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冰冷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