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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趣阁 >  探梦缘 >   第6章 血诏

吴远亮抱着高烧的女儿躲进破庙。

明玉在昏迷中哭喊:“娘亲别跳!爹爹接住糖凤凰!”

他撕开孩子染血的衣襟,发现半幅带齿痕的染血襁褓。

布帛内侧是用血写成的残缺地图与三个字:“鬼见愁...江柔烟...”

当追兵的铁蹄踏碎庙门月光时,吴远亮将女儿缚在背上,刀锋割破掌心。

鲜血顺着刀槽滴在明玉滚烫的额头:“爹爹带你去杀龙。”

夜风如刀,刮过吴远亮满是血汗的脸颊,割得生疼。怀里的孩子滚烫得像块火炭,微弱的气息喷在他颈侧,带着令人心焦的灼热。每一次颠簸,萧明玉小小的身体都在他臂弯里痛苦地抽搐一下,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身后,睿王府方向燃起的冲天火光,将半边天际都染成了不祥的猩红。那不是喜庆的灯笼,而是追捕的信号!尖锐的哨音、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还有沉重如雷的铁蹄踏地之声,如同跗骨之蛆,撕咬着上京死寂的夜幕,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织成一张迅速收紧的天罗地网!

吴远亮将自己的身体压到最低,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阴影,如同负伤的孤狼在迷宫般的陋巷中亡命穿梭。肋下的伤口在每一次发力蹬地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粘稠的温热不断渗出,浸透了夜行衣,与汗水、尘土混合在一起。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不敢停!哪怕一瞬的停顿,都可能被那无处不在的追兵嗅到踪迹,将他和怀中这小小的、脆弱的生命彻底吞噬!

柔烟最后那决绝的眼神,扯开衣襟暴露的累累伤痕,还有颈间蜿蜒刺目的血线……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不能疯!他怀里还有明玉!柔烟拼尽性命、甚至不惜自残也要护住的孩子!

这孩子……是柔烟在这地狱里挣扎六年,唯一留下的、属于他们共同血脉的证明!是支撑她活下去,也支撑他必须活下去的唯一微光!

“唔……冷……娘亲……玉儿冷……”怀中的萧明玉发出一声细弱蚊蚋的呻吟,小脸烧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她无意识地往吴远亮怀里更深处钻了钻,寻求着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吴远亮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将孩子更紧地护在胸前,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目光如同最凶戾的鹰隼,在浓稠的黑暗和错综复杂的街巷中急速搜寻。

必须找个地方!立刻!明玉的高烧不能再拖了!伤口也需要处理!否则不等追兵赶到,这孩子……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了前方巷子尽头,一片被高大槐树阴影彻底笼罩的角落。那里,隐约露出一角坍塌的土墙轮廓,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墓。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香火早已断绝,连门板都腐朽得只剩半扇,斜斜地耷拉着,黑洞洞的门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就是那里!

吴远亮没有丝毫犹豫,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同离弦的箭,带着最后一股狠劲,射向那片黑暗的角落!在冲入庙门前的最后一刹,他敏锐地察觉到斜后方屋顶似乎有极其轻微的瓦片摩擦声!有暗哨!

他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抱着孩子就地翻滚!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几枚闪着幽蓝寒光的细针深深钉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前方的泥地里!

淬毒的暗器!

吴远亮惊出一身冷汗!不敢有丝毫停顿,抱着明玉,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那半扇腐朽庙门后的绝对黑暗之中!腐朽的尘土和浓重的霉味瞬间将他淹没。

几乎就在他扑入庙内的同时,外面巷口火光一闪!一队打着睿王府灯笼、手持利刃的巡卫疾步跑过,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清晰可闻。他们并未停留,显然没发现这角落里的破庙,或者……是认为这种地方根本藏不住人?

吴远亮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蛛网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侧耳倾听,确认外面的脚步声远去,追兵的呼喝声似乎也暂时被引向了别处,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丝。

安全了……暂时。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滚烫的孩子放在地上——地上只有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枯草。借着庙顶破洞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星光,他迅速检查了明玉的情况。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颤抖。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发白。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哨音。她紧闭着眼睛,长睫痛苦地颤动着,显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吴远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摸索着找到庙角一个积着浑浊雨水的破瓦罐,将布条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明玉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心,试图为她降温。冰凉的湿意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舒适,明玉紧蹙的小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攫住。

“娘亲……别走……玉儿乖……”破碎的梦呓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浓浓的哭腔。

吴远亮的手猛地一颤!湿布险些掉落。娘亲……柔烟……

就在这时!

昏迷中的萧明玉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小小的四肢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拼命地挣扎蹬踹!她的小脸扭曲,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尖利嘶喊:

“不要——!娘亲别跳!下面……下面是黑的!是悬崖!爹爹——爹爹接住!接住糖凤凰——!”

“啪嗒!”

她胡乱挥舞的小手,狠狠地打在了吴远亮正为她擦拭脸颊的手上!

糖凤凰!

鬼见愁断崖!

轰——!!!

仿佛积蓄了六年、足以撕裂时空的狂暴雷霆,在吴远亮脑海中轰然炸响!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明玉在喊什么?!

娘亲别跳?悬崖?糖凤凰?爹爹接住?!

鬼见愁!六年前!柔烟就是在鬼见愁断崖附近失踪的!尸骨无存!

难道……难道当年柔烟不是死于乱军踩踏?!她是……跳了崖?!为什么?!她看到了谁?!在躲避什么?!

而明玉……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喊出“糖凤凰”?她怎么会……喊“爹爹”?!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狂喜、悲痛、疑惑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吴远亮彻底淹没!他死死盯着地上痛苦挣扎、嘶声哭喊的孩子,那双酷似柔烟的眉眼在昏迷的痛苦中扭曲……难道……难道这孩子……她记得?!她看到了当年的片段?!在睿王府那令人窒息的囚笼里,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噩梦般纠缠着她?!

“明玉!明玉!”吴远亮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俯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拍着孩子滚烫的小脸,声音嘶哑地呼唤,“告诉爹爹!你看到了什么?娘亲怎么了?!告诉爹爹!”

然而,萧明玉只是陷入更深的梦魇和抽搐,小小的身体烫得吓人,对吴远亮的呼唤毫无反应,口中依旧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娘亲别跳”、“糖凤凰”、“爹爹”,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也越发急促紊乱。

不行!再这样烧下去,孩子会没命的!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过了心头的惊涛骇浪!吴远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立刻找到水源!更干净的水!给孩子降温!他焦急的目光在破庙内扫视,这废弃的庙宇除了枯草和尘土,空无一物!那个破瓦罐里的水浑浊不堪,根本无法再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萧明玉身上那件水红色的寝衣上。寝衣的领口和袖口已经被汗水和尘土浸透,紧紧贴在孩子滚烫的皮肤上。必须解开!让她透透气!

吴远亮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孩子寝衣领口的盘扣。指尖触碰到孩子滚烫脆弱的肌肤,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

就在他解开第二颗盘扣,准备将衣襟稍稍拉开一些的瞬间——

他的指尖,猛地触碰到了衣襟内侧靠近心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有东西!

触感异常!不是柔软的细棉布料,而是……一种更厚实、更粗糙的、带着某种奇异韧性的织物!而且……似乎被折叠成了一个小方块,紧紧地缝在了寝衣的内衬里!

什么东西?谁会在一件孩子的寝衣内衬里缝东西?还藏在如此隐秘靠近心口的位置?

吴远亮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手指用力,“刺啦”一声,直接将孩子寝衣的内衬撕开了一道口子!

借着庙顶破洞透下的、极其微弱的星光,吴远亮看清了那被缝在内衬里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布帛!

颜色晦暗,边缘毛糙,显然是从更大的布料上撕扯下来的。布料的质地非常古老粗糙,像是某种农家自织的土布,早已洗得发白,却异常坚韧。

而更让吴远亮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倒流的是——

这块布帛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凝固、呈现出深褐色的……血迹!那血迹渗透了布帛,触目惊心!而在那大片深褐色的血污边缘,清晰地印着几道深深凹陷、边缘扭曲的……齿痕!

齿痕!

和柔烟手腕上那狰狞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布帛……这分明是婴儿的襁褓!而且是……染血的襁褓!

轰隆——!

吴远亮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柔烟……明玉……襁褓……齿痕……这一切碎片如同狂暴的漩涡,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

是谁的血?!是谁的齿痕?!这襁褓……怎么会缝在明玉的贴身衣物里?!是谁放的?!

他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将那块染血的襁褓残片从寝衣内衬里完全取了出来。布片不大,只有成人巴掌大小,入手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血泪和秘密。

就在他展开这块染血的襁褓残片的刹那——

星光,恰好透过庙顶最大的一个破洞,吝啬地洒下了一缕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布帛的……内侧!

吴远亮的呼吸,在看清布帛内侧景象的瞬间,彻底停滞!

那不是空白的!

布帛的内侧,被人用某种极其尖锐的东西,蘸着……那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刻画出了一幅残缺的、线条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地图!

地图的线条歪斜扭曲,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仓促。上面标注着几处极其关键的、吴远亮熟悉到灵魂颤抖的地形!

最上方,用颤抖的血线勾勒出的,是并州城外那座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令人望之生畏的险峻山脉轮廓——鬼见愁!

一条蜿蜒扭曲的血线,如同泣血的泪痕,从鬼见愁山脉的某个点延伸出来,指向地图中央。那里,用更浓重、更用力的血痕,画了一个小小的、粗糙的圆圈。圆圈旁边,用同样颤抖的血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名——黑水村!

黑水村!吴远亮的心脏狂跳!那是位于鬼见愁山脉深处、极其偏僻闭塞的一个小村落!当年梁国扰边,战火并未波及那里!

血线的轨迹并未在黑水村终止!它继续扭曲延伸,指向了地图的下方。那里,用同样浓重的血痕,画了一个更大的、仿佛带着无尽痛苦的圆圈。圆圈旁边,血迹书写的字迹更加扭曲,几乎力透布背,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睿王府!

而在整个地图的最下方,在那代表着睿王府的、如同巨大囚笼的圆圈旁边,用最后的、几乎耗尽所有力气的血痕,深深地、深深地刻下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如同泣血的控诉,每一个转折都蕴含着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绝望,狠狠地烙印在染血的布帛上,也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吴远亮的灵魂!

江柔烟!

轰——!!!

仿佛积蓄了六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吴远亮只觉得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他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襁褓残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咯咯的脆响!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咆哮!

柔烟!是柔烟!是柔烟用自己的血!在襁褓上画下的地图!是她留下的血诏!

鬼见愁……黑水村……睿王府……

齿痕……襁褓……血迹……

明玉梦中哭喊的“娘亲别跳”、“糖凤凰”……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张染血的布帛,被柔烟用生命和屈辱刻下的血字,彻底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人发指、毛骨悚然的真相!

六年前,鬼见愁战场。柔烟并非死于乱军踩踏!她是在躲避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极可能就是萧屹!)时,被迫跳下了悬崖!但她没有死!她落入了鬼见愁山脉深处,被黑水村的人所救(或者她自己挣扎求生)!

然而,萧屹!那个恶魔!他追踪而至!在黑水村……找到了她!强行掳走了她!那襁褓上的齿痕和血迹……就是那时留下的!是柔烟挣扎反抗的印记!也可能是……明玉出生时的血?!(吴远亮被这个念头刺得心脏剧痛!)

然后,就是长达六年的囚禁!在睿王府那华丽的囚笼里,被当做生育工具,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而这血诏……就是她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用尽一切办法,偷偷留下的!她将真相,将求救的信号,藏在了她唯一能接触、能保护的孩子——明玉的贴身衣物里!

她一直在等!等着有人能发现!等着她的远亮……能来救她!

“柔烟——!”一声痛苦到极致、压抑到无声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最深的悲鸣,从吴远亮剧烈起伏的胸腔里挤压出来!他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布满尘土的地面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汹涌而下,砸在那块染血的布帛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这血诏,是地图,是指引,更是柔烟用生命发出的最后呐喊和控诉!

就在这时——

“哇——!”一声更加痛苦、更加剧烈的呕吐声响起!

地上的萧明玉猛地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干呕起来!她小小的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咯咯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她的体温似乎更高了,小脸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

“明玉!”吴远亮肝胆俱裂!他猛地扑过去,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孩子的身体滚烫得吓人,气息微弱如游丝,小小的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显然已到了生死边缘!

“水……对!水!”吴远亮脑中一片混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必须找到水!干净的水!否则明玉……他唯一的女儿……柔烟拼死也要护住的骨血……就要……

他抱着孩子,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狭小破败的庙内疯狂搜寻!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绝望地落回那个积着浑浊雨水的破瓦罐上!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他颤抖着手,准备去舀那浑浊不堪的泥水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破庙那半扇摇摇欲坠的腐朽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踹飞!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进来!

冰冷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夜风,瞬间灌满了狭小的庙宇!

清冷的、惨白的月光,如同死神的注视,顺着洞开的庙门,冷冷地倾泻而入,照亮了庙内吴远亮抱着孩子、僵立当场的惊骇身影!

也照亮了庙门外——

火光!熊熊燃烧的火把瞬间将破庙门口映照得亮如白昼!

人影!密密麻麻!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恶鬼!

数十名身着玄黑轻甲、脸覆狰狞鬼面的睿王府亲卫,手持制式弯刀,刀锋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嗜血的寒芒!他们无声地矗立着,如同钢铁铸就的城墙,彻底封锁了所有去路!浓烈得化不开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破庙内的空气冻结!

为首一人,并未覆面。身形挺拔如标枪,面容冷峻如万载寒冰,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刀锋,正是睿王麾下头号鹰犬——亲卫统领冷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月光和火光,精准地钉在吴远亮脸上,钉在他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身上,最后……落在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块……染血的襁褓残片上!

冷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吴都督,”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击,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破庙和喧嚣的风声中,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漠然,“殿下有请。请随卑职……回府。”

他缓缓抬起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数十名玄甲亲卫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铁靴踏地声整齐划一,如同闷雷滚过!手中的弯刀同时扬起!冰冷的刀锋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杀气瞬间沸腾!锁定了庙中那孤立无援的身影!

“至于小郡主……”冷锋的目光扫过吴远亮怀中抽搐的萧明玉,那眼神如同看待一件即将被回收的物品,“殿下仁慈,自会命最好的太医……为她‘诊治’。”

“诊治”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退路已绝!生机已断!

吴远亮抱着怀中滚烫的、生命之火正在急速流逝的女儿,背靠着冰冷刺骨、布满蛛网的土墙。前是刀山剑林,是通往地狱的入口。退……是冰冷的墙壁,是绝路。

柔烟泣血的眼神,累累的伤痕,抵在颈间的碎瓷……

明玉痛苦的抽搐,滚烫的额头,梦魇中的哭喊……

襁褓上染血的地图,扭曲的“江柔烟”三个字……

还有此刻,庙门外那密密麻麻的刀锋,冷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残忍和杀意……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绝望和愤怒,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轰然引爆!炸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炸飞了所有的恐惧!

一股狂暴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带着焚毁一切的炽热和毁灭,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轰然爆发!

他的眼睛,在月光和火光的映照下,瞬间变得一片赤红!如同浸泡在血海中的两轮残阳!那里面,再也没有了痛苦,没有了彷徨,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最原始、最暴戾、最决绝的——

毁灭!

“嗬……嗬嗬……”一声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骨骼的怪笑,从吴远亮喉咙深处缓缓溢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微弱、小脸青紫的女儿。

然后,他猛地扯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夜行衣下摆!坚韧的布条在他手中如同拥有生命,迅速而精准地缠绕、打结!他将萧明玉小小的、滚烫的身体,牢牢地、紧紧地缚在了自己宽阔而伤痕累累的背上!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明玉似乎感受到了这紧密的束缚,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幼猫般的呜咽,小脑袋无力地垂落在吴远亮沾满血污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

吴远亮仿佛没有察觉。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怨毒地钉在庙门外冷锋那张冰冷的脸上。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手中,紧握着那把跟随他征战多年、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短匕!冰冷的刀锋在月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没有丝毫犹豫!

手腕猛地发力!刀锋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狠狠地、深深地割开了自己紧握刀柄的左手掌心!

嗤——!

皮肉割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并未滴落在地。

吴远亮将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高高举起!任由那滚烫的、象征着生命和复仇的血泉,如同粘稠的瀑布,顺着他的手臂流淌,然后……一滴一滴,沉重地、滚烫地……滴落在他背后、萧明玉那滚烫的、布满冷汗的小小额头上!

温热的鲜血,混合着父亲滚烫的体温和刻骨的恨意,瞬间染红了孩子苍白的肌肤,顺着她细软的鬓角蜿蜒流下,如同一条猩红的小蛇。

“呃……”昏迷中的萧明玉似乎被这滚烫的液体刺激,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小小的身体在束缚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吴远亮却恍若未闻。他染血的左手依旧高举,任由鲜血流淌。右手紧握的短匕缓缓抬起,刀尖直指庙门外那一片冰冷的刀锋和冷锋漠然的脸!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笑容。那笑容扭曲、狰狞、疯狂!如同从地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神魔皆杀的恐怖气势!

嘶哑、低沉、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整个破庙上空、炸响在每一个玄甲亲卫耳边的声音,裹挟着泣血的恨意和焚尽八荒的决绝,一字一顿地响起:

“明玉……不怕。”

“爹爹……”

“带你去……”

“杀龙!”

话音落下的刹那!

吴远亮的身影,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喷发!带着背后滚烫的女儿,带着掌心淋漓的鲜血,带着那柄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短匕,化作一道决绝的、赤红的血影!

不退反进!向着那片由冰冷刀锋组成的死亡森林!

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

向着那名为睿王府的——

无间地狱!

义无反顾地!

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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