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试探与退缩
九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秋的凉意，吹在脸上清爽而不凛冽。“顶峰科技”的三十多名员工，正像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蜿蜒在青秀山的登山步道上。
这是公司年度团建的保留节目——登山挑战赛。组织者美其名曰“挑战自我，熔炼团队”，实际上，对大多数每天坐在电脑前的程序员和行政人员来说，更像是一场体力与意志力的双重考验。
林晓妍落在了队伍的中后段。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原本白皙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呼吸也有些微微的急促。登山鞋踩在铺设整齐的石阶上，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沉重一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腿肌肉在微微发酸，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轻轻扎着。
“晓妍，还行吗？实在不行就歇会儿！”前面不远处，行政部的张姐回头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关切。
林晓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没事张姐，我就是有点慢，你们先走吧，我马上跟上。”
张姐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还算坚定，便点了点头：“那我们在前面的观景台等你一会儿，别硬撑啊！”
“嗯，谢谢张姐！”
看着张姐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前方喧闹的人群中，林晓妍才稍微松了口气，停下脚步，扶着旁边一棵粗壮的松树树干。
树皮下的纹理粗糙而清晰，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润气息，让她混乱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一些。她抬起头，望了望前方蜿蜒向上、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的石阶，心里不由得有些打怵。
她平时并不怎么运动，上班是地铁加电梯，周末大多也是宅在家里看书或者处理一些私活。这次报名参加团建，一来是部门经理半开玩笑半强制地要求“全员参与，不得缺席”，二来，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从最近有些沉闷的心情里解脱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可现实是，她的体力显然跟不上这份“雄心壮志”。
半山腰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动着周围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在地面上晃动着，像是跳动的精灵。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的花香，清新得让人想深呼吸。
如果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这确实是一段惬意的旅程。林晓妍这样想着，从背包侧袋里拿出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清凉的矿泉水顺着喉咙滑下，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她正准备重新迈开脚步，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快，很沉稳，一步一步，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感。林晓妍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是顾宇轩。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深蓝色的速干t恤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黑色的运动裤显得腿很长。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气喘吁吁，甚至连额头上的汗珠都很少，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爬山，而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让他平日里略显严肃的五官柔和了几分。他的目光落在林晓妍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林晓妍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顾总。”
她和顾宇轩的交集并不算多。顾宇轩是公司的技术总监，年轻有为，是公司里许多女同事私下里谈论的“钻石王老五”。而她，只是市场部一个普通的专员，平日里工作上的直接对接很少。
上次因为一个项目的数据问题，她曾硬着头皮去请教过他一次。他当时很耐心，条理清晰地给她讲解了一遍，让她印象深刻。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私下里的交流。
顾宇轩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她有些泛红的脸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又看了看她扶着树干的手。
“体力不支？”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山间的清泉，汩汩流淌。
“有一点，”林晓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平时运动太少了，有点跟不上。”
“前面的路更陡一些，”顾宇轩的目光望向她前方的路段，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一直歇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容易着凉。”
林晓妍点点头，她知道顾宇轩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尝试往上走，手腕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
她猛地抬头，对上了顾宇轩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停在她的面前。那只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骨分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温暖而有力。
“我拉你一把吧，”顾宇轩的目光很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这样能省点力气，也安全些。”
林晓妍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只伸出的手上，那温热的触感仿佛已经透过空气传递到了她的皮肤表面，让她的手腕有些微微发烫。那只手，看起来那么可靠，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能让人瞬间安心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下意识地把手放上去。
在这个有些疲惫和狼狈的时刻，这样一个来自上司的、带着善意的帮助，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
可是，就在她的手指微微抬起，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的掌心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苏逸辰。
那个名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底最深的那个角落。
她想起苏逸辰也是这样，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来。小时候她不小心摔倒，他会立刻跑过来，伸出手，笑着说：“妍妍，不怕，我拉你起来。”上学时她搬不动沉重的书本，他会二话不说地接过去，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苏逸辰的手，比顾宇轩的更骨节分明一些，也更凉一点，但同样的，充满了力量和安全感。
那是她从小到大，最习惯、最依赖的温度。
可是现在，那双手，却再也无法牵到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了林晓妍的心头，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顾宇轩的目光，同时也收回了自己那只几乎要伸出的手。
“不用了，顾总，谢谢您的好意。”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自然，“我歇一会儿就好，缓过来就没事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松开扶着树干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迈上了一级石阶。只是因为腿部的酸痛，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和不稳。
顾宇轩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她倔强地、一步步往上挪动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刚刚那一刹那的犹豫，以及她最终拒绝时，语气里那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
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甚至在公司里，因为过于专注工作，显得有些冷淡和不近人情。但不知为何，刚才看到林晓妍一个人落在后面，扶着树干，脸色发白的样子，他就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上次她来请教问题时，那认真又带着点紧张的样子，给了他一些印象。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员工在团建活动中出什么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上司对下属的帮助，她应该会欣然接受。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点矫情。
但她拒绝了。
而且拒绝得很干脆，带着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礼貌。
顾宇轩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插进口袋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准备去拉她时，想象中的那片柔软的触感。他看着林晓妍的背影，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用力，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较劲。
他能感觉到她的回避。
这种回避，不是针对他这个人，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像是在她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
顾宇轩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在职场上，有阿谀奉承的，有刻意疏远的，有才华横溢的，也有平庸无奇的。但林晓妍，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很安静，平时在公司里总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很少参与同事间的闲聊八卦，也从不主动和领导套近乎。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太关心。
可刚才，在她低头拒绝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悲伤。那是一种藏得很深的情绪，像是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月亮，只在偶尔的缝隙中，才泄露一点点微光。
是什么让她如此防备？又是什么让她如此悲伤？
顾宇轩的心里，第一次对一个下属产生了这样强烈的好奇。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打破她那层厚厚的伪装，看看她真实的样子。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是一个理智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是她的上司，他们之间应该保持清晰的界限。过度的关心，不仅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可能会让她更加警惕和排斥。
于是，他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大约一米远的地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提出帮助。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林晓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的存在。
那目光并不锐利，也没有压迫感，但却像一束温暖的光，始终落在她的背上，让她有些不自在，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她知道顾宇轩没有走，就跟在她后面。
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
一方面，她感激顾宇轩的好意和体谅。在她拒绝之后，他没有纠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这份体贴，让她心里暖暖的。
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控制地想要回避。
因为顾宇轩的靠近，让她想起了苏逸辰。
那个已经离开她，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那道鸿沟，横亘在她和顾宇轩之间，也横亘在她和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之间。那鸿沟的名字，就叫苏逸辰。
苏逸辰是她的初恋，是她的整个青春。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规划未来。她曾以为，他们会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三年前，苏逸辰在一场车祸中，永远地离开了她。
那个阳光开朗、总是笑着对她说“妍妍，有我呢”的男孩，就这样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卷走了她所有的快乐和希望。
这三年来，她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生活着。她努力工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努力把所有的悲伤和思念都深深埋在心底。
她以为自己已经慢慢走出来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道伤疤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她用厚厚的痂覆盖住了而已。一旦有任何轻微的触碰，依旧会疼得她无法呼吸。
顾宇轩伸出的那只手，那温和的语气，那默默的陪伴，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她精心伪装的痂。
让她再次感受到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痛和思念。
所以，她只能退缩。
她不敢接受顾宇轩的帮助，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份温暖而依赖上他，害怕自己会忘记苏逸辰，更害怕自己会对不起苏逸辰。
她的脚步依旧很慢，但却比刚才坚定了一些。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自己的内心做斗争。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石阶上，瞬间被蒸发。
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同事们的欢声笑语。张姐他们果然在观景台上等她，看到她和顾宇轩一起走过来，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晓妍，你可算来了！这位是……顾总？”张姐看着顾宇轩，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顾宇轩会和林晓妍走在一起，而且看起来还很“和谐”。
林晓妍赶紧快走几步，走到观景台边，避开了顾宇轩的目光，对张姐笑了笑：“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顾宇轩也跟着走了过来，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刚才看到林晓妍体力有点跟不上，就等了她一会儿。”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刚才那段沉默的同行，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同事们看顾宇轩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有好奇，有暧昧，也有羡慕。毕竟，顾宇轩在公司里一向高冷，很少会主动关心下属，更不用说像这样陪着一个女下属爬山了。
林晓妍敏锐地察觉到了同事们的目光，脸颊不由得更红了。她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远处的风景：“哇，这里的风景真不错！从这里看下去，整个城市都尽收眼底了。”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风景吸引了过去，纷纷凑到观景台的栏杆边，感叹着眼前的美景。
“是啊是啊，平时在办公室里待久了，都忘了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
“你看那边的江，像一条银色的带子，真漂亮！”
“等会儿爬到山顶，风景肯定更好！”
林晓妍也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蜿蜒流淌的江河，以及天边那片绚烂的晚霞。
风景确实很美，美得让人心情舒畅。
可她的心里，却依旧有些沉甸甸的。
她悄悄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边缘的顾宇轩。他也在看着远方的风景，神情淡然，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顾宇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林晓妍的心跳猛地一跳，像是被抓住了什么秘密一样，赶紧慌乱地转过头，重新看向远方，假装专注地欣赏风景。
她能感觉到，顾宇轩的目光在她的背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才缓缓移开。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她知道，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以及之前那段沉默的同行，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顾宇轩，就是那个投下石子的人。
她不知道这涟漪最终会平息下去，还是会演变成更大的波浪。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去迎接任何新的可能。
那道名为苏逸辰的鸿沟，依旧横亘在她的心里，无法逾越。
所以，她只能选择试探后的退缩。
至少现在，她还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治愈自己，来慢慢放下过去。
夕阳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登山的队伍重新整装待发，准备向着山顶发起最后的冲刺。
林晓妍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水瓶。她看了一眼前方陡峭的石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顾宇轩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不管怎么样，先爬到山顶再说吧。
她迈开脚步，再次跟随着队伍，向上攀登。只是这一次，她的心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顾宇轩，依旧走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这场登山之旅，似乎才刚刚开始。而林晓妍和顾宇轩之间的故事，也像是这山间的小路一样，蜿蜒曲折，充满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