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像一潭死不流动的死水,粘稠、窒息,将时间都拉得漫长而扭曲。
望舒殿彻底成了一座孤岛,一座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华丽的坟墓。
殿门上的玄冥禁制日夜流转着暗紫色的幽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监视着殿内唯一活物的每一分挣扎。窗外的景色永远是一片模糊的混沌,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昏暗。
云芷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在空旷的殿内游荡。她不再蜷缩在角落,因为每个角落都散发着同样的绝望气息。
她有时会长时间地站在那扇被封印的殿门前,指尖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描摹着禁制光网上流动的符文,感受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冰冷的拒绝。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呆坐在窗边,望着那片毫无意义的色块,眼神空洞,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已丧失。
送饭的差事,不再由琉璃负责。换成了两个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魔宫侍女。
她们总是准时出现,将食盒放在殿门内侧专门开启的一个小传送口处,然后迅速离开,从不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了瘟疫的秽物。
食盒里的饭菜依旧精致,却冰冷得像石头,云芷几乎没有动过。饥饿感早已被一种更深沉的、来自灵魂的麻木所取代。
这种彻底的孤立,比任何直接的惩罚都更摧残人的意志。她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得不到任何信息,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她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有时会觉得听到琉璃轻快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唤,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大殿和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的送饭时间,似乎比平时稍晚了一些。云芷并没有在意,时间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她照例坐在离殿门最远的软榻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殿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往常那两个侍女规律而刻板的步伐,而是显得有些杂乱,似乎有好几个人。云芷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动,只是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隔着一层厚重的殿门和强大的禁制,外面的声音变得模糊而失真,但依稀能分辨出是几个女子压低了嗓音的交谈。不再是绝对的死寂,这本身就让云芷感到一种病态的紧张。
“……真是没想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飘了进来,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唏嘘。
“哼,早就说过,跟那种来历不明的仙门女子走得太近,准没好事!”另一个声音更加粗哑,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云芷的脊背瞬间僵直!仙门女子……是在说她?那她们谈论的是……
“琉璃这次可是栽了大跟头……”尖细的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一种窥探到秘密的兴奋,“听说左使大人亲自下的令,责她监管不力,与囚犯过从甚密……”
囚犯……过从甚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云芷的耳膜!
是琉璃!她们在说琉璃!
“何止是监管不力?”粗哑声音接口道,语气更加刻薄,“分明是吃里扒外!私通外敌!尊上没当场要了她的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鞭刑三十……啧啧,还是赤炎左使亲自动的手……”尖细声音带着一丝恐惧的颤音,“她那小身板,不知道扛不扛得住……打完就直接拖去黑水狱了,那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鞭刑三十……赤炎亲自动手……黑水狱……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云芷彻底冻僵!
她猛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她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扇被禁制封锁的殿门!
不!不可能!
琉璃!琉璃因为她……受了鞭刑?还被关进了黑水狱?
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偷偷给她带人间小点心、在她害怕时轻声安慰她的小花妖……因为她……因为她这个灾星!
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狠狠揉碎,疼得她浑身痉挛!
“琉璃……琉璃!”她终于发出声音,却嘶哑得不成调,带着哭腔和绝望。她不顾一切地拍打着那层坚固无比的光网禁制,手掌接触到符文的地方立刻传来灼痛的嗤嗤声,但她浑然不觉。
“放开她!不关她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嘶喊着,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让我出去!求求你们!告诉尊上!惩罚我!怎么罚我都行!放过琉璃!放过她啊!”
可是,殿门外,那几句窃窃私语早已消失,脚步声也远去了。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只是她绝望中产生的又一个幻觉。没有人回应她的哭喊和哀求。只有禁制光网在她徒劳的拍打下,泛起一圈圈冷漠的涟漪,然后将她的力量和哭诉全部吞噬、消弭于无形。
她的拳头砸在光网上,除了带来钻心的疼痛和轻微的焦糊味,没有任何作用。她的哭喊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最后只剩下她自己哽咽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力气终于耗尽。
云芷沿着冰冷的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因为灼伤和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光网上,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不是幻觉。
是真的。
琉璃真的被她连累了。
那个在魔宫里唯一给过她一丝温暖和善意的朋友,因为她愚蠢的挣扎和自私的恐惧,遭受了无妄之灾。
鞭刑三十……赤炎那个狂热的好战分子亲自动手……黑水狱……
云芷简直不敢想象琉璃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她那么弱小,那么善良……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想要保护的人,都会因她而受到伤害吗?
师尊抛弃了她,斩荒视她如草芥,现在连唯一的朋友也……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负罪感和无助感,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她用力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试图用身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心口那无法忍受的绞痛。
可是没有用。
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自责和绝望,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加刻骨铭心。
她害了琉璃。
她是个灾星。
她就不该存在。
如果……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乖乖认命,不挣扎,不反抗,是不是琉璃就不会有事?
如果她向斩荒彻底屈服,表示顺从,他会不会……会不会放过琉璃?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微光,带着剧毒的诱惑,悄然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闪现。
她瘫坐在冰冷的门边,望着殿内昏沉的光线,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流淌。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和冰冷的绝望。
琉璃……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