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门庭冷落、只对少数会员开放的击剑俱乐部内。
金属剑刃碰撞的清脆响声在空旷的场馆内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暴力的韵律感。
赵山河穿着一身标准的击剑服,面罩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弓步突刺都简洁、迅捷、充满爆发力,完全不同于他平日办公时的沉静内敛。
他的对手是俱乐部聘请的前国手,经验丰富,但此刻在赵山河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下,竟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赵山河的剑法没有太多花哨技巧,就是快、准、狠,带着一种摒弃一切冗余、只追求最终“击中”的冷酷效率。
“停!”裁判吹哨。
赵山河收剑,摘下头盔,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的呼吸略微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抗,反而释放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压抑的东西。
“赵先生,您的进步速度令人惊讶。”前国手也取下头盔,擦着汗,语气带着由衷的佩服,“尤其是最后一组的连续进攻,节奏和时机的把握,简直不像业余爱好者。”
“只是集中精神而已。”赵山河的语气平淡,将佩剑交给一旁等候的侍者,“谢谢指教。”
他走向淋浴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脑海中翻腾的思绪。
“牧羊人”……燕京的隐秘信号……秦苏云……还有查永昌那句关于“失控”的警告。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碰撞、组合。
冲洗完毕,他换上干净的便装,走进俱乐部二楼僻静的休息室。
查梁一已经等在那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按灭了两支烟头。
“你怎么来了?”赵山河坐下,自己倒了杯冰水。
“找你喝酒,你秘书说你在这儿。”查梁一打量着他,“少见啊,你还有这爱好。”
“需要保持清醒,也需要释放压力。”赵山河喝了一口水,“击剑不错,规则清晰,胜负分明。”
查梁一沉默了一下,点燃第三支烟:“山河,有件事,我觉得得跟你聊聊。”
“关于你父亲那天说的话?”赵山河抬眼看他,眼神平静。
查梁一噎了一下,苦笑:“你知道了?”
“猜得到。”赵山河放下水杯,“查叔是明白人,看得清。他担心我,也担心你。”
“那你觉得他的担心有道理吗?”查梁一紧盯着他。
赵山河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空旷的剑道。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梁一,你觉得我,或者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有回头的可能吗?”
查梁一被问住了。
“从‘星核’诞生的那一刻起,从我决定用它来撬动格局、摆脱掣肘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走上了一条单行道。”赵山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后面追着想要抢夺的人,旁边觊觎着想要分一杯羹的人,直到我选择和你合作。前面挡着不想让我们过去的人就变的更多,更.........多……了。停下来,或者慢下来,就会被吞掉。”
他转过身,看着查梁一:“查叔说的‘底线’,‘失控’,我都懂。但问题是,当我们自己就是猎物的时候,遵守‘底线’往往意味着死亡。而‘失控’……有时候只是一种更高效的生存策略。”
“所以白慕婉是必要的牺牲?秦琉璃在瑞士的险境是可以接受的代价?甚至……那个‘净化协议’,也是合理的最后手段?”查梁一的声音有些发紧。
“必要的?可以接受的?合理的?”赵山河重复着这些词,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梁一,战场上没有这些温情脉脉的词。只有‘有效’和‘无效’,‘存活’和‘死亡’。白慕婉的背叛是事实,利用她的背叛获取战略优势,是有效的手段。秦琉璃的任务有风险,但她成功了,并且获得了更重要的位置和信任,这也是有效的结果。至于‘净化协议’……”
他顿了顿,眼神幽深:“那是确保我们最重要的东西,不会落在敌人手里的最后保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说明我们已经败了。而败者,没有资格谈论代价。”
查梁一感到一阵寒意。
赵山河的逻辑冰冷、坚硬,无懈可击,却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陌生和恐惧。这已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虽然冷酷但仍有温度的赵山河。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查梁一艰难地开口,“有一天,你认为我也可能成为‘风险’,或者我的存在‘阻碍’了更有效的策略,你会怎么做?”
休息室里安静得可怕。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光开始一点点亮起。
赵山河看着查梁一,看了很久,久到查梁一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最终,赵山河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梁一,”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我们合作后经历了太多,特别是当我父母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查梁一.........你是我的兄弟。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放弃你。”
他没有说“不会伤害你”,他说的是“不会放弃你”。
查梁一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回答,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他心寒。
它意味着,在赵山河的价值排序里,“兄弟”依然有分量,但这分量,必须放在“不背叛”、“不阻碍大局”的前提下。
这是一种有条件的情感,一种可以被更高优先级目标覆盖的羁绊。
“我明白了。”查梁一掐灭了烟,站起身,“山河,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但我也希望,无论走到哪一步,我们都能记得,为什么出发。”
说完,他拍了拍赵山河的肩膀,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赵山河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查梁一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幕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在他瞳孔中倒映出破碎的光点。
他当然记得为什么出发。为了守护赵家,为了完成父母的遗志,为了不再受制于人,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
只是,在这条越走越暗的路上,为了到达目的地,有些东西似乎正在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扭曲,甚至……被剥离。
他举起右手,凝视着掌心。
就在刚才的击剑中,他因为一个细微的预判失误,被对手的剑尖轻轻擦过手套。没有受伤,但那种瞬间的、冰冷的触感,却异常清晰。
失控的预演吗?
赵山河缓缓握紧了拳头
。不,他不会被情绪左右,不会被恐惧支配。他会计算好每一步,控制好每一个变量。如果真有什么“失控”,那也一定是在他计算之内、为了达成最终胜利的必要“代价”。
只是,在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还是泛起了几不可见的涟漪。
这涟漪很快便被更庞大的冰冷思绪所吞没。
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