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会开完，张勤整个人都空了。
怎么回到宿舍的，她不记得。
脑子里全是黑板上的公式，和邹老最后那几声发颤的“好”。
她走到宿舍门口，身体一晃，被丁玉一把扶住。
“快！上床躺着！”丁玉声音里全是后怕。
“你看看你，脸白的跟纸一样！人先没了！”
张勤想说话，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眼皮往下掉。
她被丁玉和方月月按到床上，被子一盖，人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什么都没有。
再睁眼，是第二天下午。
阳光照在地上，宿舍里很安静。
桌上放着饭菜，还温着，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醒了就把饭吃了。别急，慢慢来。——丁老师。”
张勤坐起身，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快速吃完饭，没去九楼，而是回到自己书桌前。
铺开稿纸，拿起笔。
那个“电解还原一体化”冶炼炉的念头，开始在纸上成型。
理论框架，设计图纸，材料清单。
她画出反应仓的结构，双层隔热，特种耐火材料。
她计算电极的排布，怎么才能最稳定，最高效。
她设计进料口和出料口的联动，要能连续生产。
稿纸在桌上越堆越高。
张勤为一个电极材料的配比停下笔，宿舍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请进。”张勤头也没抬。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张勤皱眉，抬起头。
门口站着两个人。
吴承顺校长，正紧张地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另一个人，让张勤的瞳孔缩了一下；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
四十岁上下，个子很高，肩膀上扛着两颗将星。
脸上的线条很硬，全是威严，这不是官威，是杀气。
“张勤同学。”吴校长擦了擦汗，声音发干，“这位是……总参的……石磊将军。”
石磊没有说话，迈开步子，径直走到张勤的书桌前。
的视线扫过桌上那些画满了复杂图纸和公式的稿纸，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你就是张勤？”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
“是。”张勤站起身，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邹老都跟我说了。”石磊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生命合金’，‘电解还原一体化’冶炼炉。小丫头，口气不小。”
听不出是夸是批。
张勤没接话，看着他。
“那份资料，你也看过了。”石磊忽然话锋一转。
“看过了。”
“看出问题了？”
“是。”张勤点头，“是个陷阱。”
石磊的嘴角动了动。“很好。”
他从身后的警卫员手里，拿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拍在张勤桌上。
“啪”的一声，稿纸都跳了起来。
“打开，看看这个！”
张勤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不安。
她颤抖着手撕开文件袋，里面不是资料，而是一份薄薄的报告。
标题，是几个触目惊心的黑体字。
《关于获取‘黑豹’技术资料行动的伤亡报告》
张勤的手指颤了一下。
她翻开第一页。
时间、地点、行动代号。
她翻到最后一页。
伤亡名单。
两个名字，被黑框框住了。
牺牲。
一个名字旁写着：一级战斗英雄，二十七岁，家有新婚妻子。
另一个名字旁：个人一等功，二十四岁，任务结束后，回家给母亲过六十大寿。
报告的末尾，附着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照片。
行动前，几个年轻人挤在镜头前，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其中两个人的脸，张勤一眼就认了出来。
“嗡——”
张勤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周怀瑾送来的那份资料……
不是什么“特殊渠道”……
是用命换来的！
她手里这份轻飘飘的报告，瞬间重若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
“资料是假的。”石磊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们牺牲了两个最好的兵，换回来一堆废纸，一个骗局！”
“狗娘养的王八蛋！”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板裂开一道缝。
“他们在耍我们！他们在笑话我们！笑话我们用命换来的东西，一文不值！”
屋里的空气冷了下来。
张勤的脸，惨白。
她看着那两个黑框，看着那两张笑脸，捂住胸口，痛得无法呼吸。
她一直以为的“国家支持”，是经费，是设备，是老教授的指导。
她从没想过，这背后，是这些素未谋面的军人，在看不见的战线上，用鲜血和生命为她铺路！
她熬夜破解的，哪里是什么科学难题！
是两个年轻战士，用命换回来的遗书！
“噗通。”
张勤退后一步，撞翻椅子，瘫坐在地。
胃里翻江倒海。
“张勤同学！”吴校长吓坏了，赶紧上来扶。
“我没事……”张勤挥开他的手，声音哑了。
石磊看着她，眼里的火气收了些，但语气还是命令。
“现在，我问你。”
“你，需要真的资料吗？”
张勤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
“日本人的电弧炉，他们最新的特种钢配方。”石磊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有办法，能搞到。”
“只要你点头，确认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我会亲自部署！”
“我们的人，已经就位了。”
“这一次，就是要用一个排去换，也必须把场子找回来！把我们牺牲兄弟的命，换成真正有用的东西！”
“不……”
张勤的嘴唇哆嗦着。
“你说什么？”石磊皱眉。
“不！！”
张勤猛地站起来，吼了一声；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不能再去了！”
“不能再让任何人，为了一堆资料去牺牲了！”
吴校长和石磊的警卫员都愣住了。
石磊看着眼前这个流着泪，身体却站得笔直的女孩，也愣住了。
“张勤同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沉声说道，“这是命令！这是战争！”
“我知道！”张勤的声音喊破了“正因为是战争，才不能再用人命去填了！”
“我们有自己的路！我们不需要他们的东西！”
她一把抓起桌上自己画的那些图纸，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举到石磊面前。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这个炉子，是可行的！”
“请您相信我！相信我们！”
她看着石磊，带着最深的恳求。
“我们不能再用战士的命，去换一张可能会过时、可能会是陷阱的图纸了！”
“这条路，太痛了！”
“请组织相信我一次！”
“给我时间，给我支持！我能把它造出来！一个更好、更先进的炉子！”
“求求你们，别再派人去了！”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对着石磊，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石磊看着眼前这个肩膀剧烈颤抖，却依旧把腰弯成九十度的女孩，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