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辛辣的、如同刀子般滚烫的烈酒，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也彻底点燃了“狼牙”每一个队员胸中的万丈豪情。
摔碗出征的仪式结束之后，杨汝成并没有立刻带领他手下那二十个热血上头的汉子出发。
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那间被总教官郭猛当成宝贝一样看守着的、独立的军械库。
“都准备好了？”郭猛早已等在了门口，他那张刀疤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严厉和凶悍，只剩下一种，老兵送别战友奔赴沙场时，独有的凝重和担忧。
“嗯。”杨汝成点了点头。
“进来吧。”郭猛打开了门上的三道门锁，侧身，将杨汝成让了进去。
屋子里，依旧是那股浓重的、混杂着硝烟和机油味的熟悉气息。
那杆通体黝黑、造型修长，如同沉睡中猎豹般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正静静地，躺在正中央的架子上。
杨汝成缓缓地走上前，伸出手，用那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如同情人肌肤般光滑的枪身。
这是他的枪。
是他，即将要带上战场，与他，生死与共的，伙伴。
“会用吗？”郭猛站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开口。
“会了。”杨汝成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杆枪上。他熟悉它，甚至，比熟悉自己的手掌，还要熟悉。
他知道，它的脾气，它的秉性。他知道，在什么样的风速下，它的子弹，会偏移多少。他也知道，在什么样的距离上，他需要将枪口，抬高几分。
“很好。”郭猛点了点头，他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同样是缴获来的、用牛皮精心制作的枪盒，和两个沉甸甸的、装满了狙击子弹的弹药包。
“这些，都带上。”他将东西，递给了杨汝成，“这里面，是一百发，专门配发给这杆枪的‘七七’式机枪弹。省着点用。这玩意儿，金贵得很。咱们整个第三军，也就这么点家当了。”
“还有这个。”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和一支同样是缴获来的派克钢笔。
“这……这是……”杨汝成看着那个本子，有些不解。
“‘狙击手日志’。”郭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这是规矩。一个真正的狙击手，每一次射击，都必须有详细的记录。距离，风速，湿度，弹道下坠，目标情况……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记下来。”
“我……我不会写字。”杨汝成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
“我知道。”郭猛却并没有意外，他指了指门外，“但是，你身边，不是有个会写的吗？”
“从今天起，赵小山，不光是你的观察员。他，还是你的‘笔杆子’。”
“你们两个，就是一个整体。你是眼睛，是手。而他，就是你的，脑子。”
杨汝成，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将那个小小的本子，无比郑重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
“还有一件事。”郭猛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的严肃，“这次任务，九死一生。敌人，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会在那座‘铁王八’的周围，布下天罗-网。”
“我知道。”
“所以，”郭猛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时候，光有勇气，还不够。你，还得学会，当一个，合格的，指挥官。”
“指挥官？”
“对。”郭猛点了点头，“你，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的‘杨疯子’了。你的身后，还跟着，二十个，把命，都交给了你的，兄弟！”
“他们的生死，现在，就攥在你的手里！”
“什么时候该冲，什么时候该撤。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忍。”
“这，才是你这个队长，最该考虑的事情。”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看着杨汝成，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一个老兵，对另一个老兵的，期盼和嘱托。
“把他们，都给老子，囫囵个儿地，带回来！”
杨汝成，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杆冰冷的狙击步枪，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然后，他对着眼前这个，虽然严厉、刻薄，却又将自己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的男人，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军礼。
……
半个时辰后，“狼牙”特别行动队的二十一名队员，全副武装，如同二十一把即将要出鞘的利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充满了温暖和希望的秘密营地。
他们，没有走大路。
在杨汝成和李大刚这两个顶尖“猎人”的带领下，他们就像一群真正融入了这片林海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那些，连最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原始山脉之中。
“都跟上！把距离拉开！互为犄角！”
杨汝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队员的耳朵里。
他的战术，简单，却又极其有效。
他，和同样精通追踪和反追踪的侦察队长李大刚，作为队伍的“狼头”，走在最前方，负责探路和警戒。
赵小山，则像他的影子一样，紧随其后。他的任务，不光是观察，更是，要将杨汝成那如同本能般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战场直觉，转化成，最精准的，战术指令。
王铁柱，则扛着那挺沉重的歪把子机枪，和另外几个火力最猛的队员，组成了队伍的“狼身”，居中策应。
而那个经验最老道，性子也最沉稳的老兵，孙大海，则带着剩下的人，作为“狼尾”，负责断后和掩护。
整个队伍，如同一头活过来的、充满了智慧和杀机的巨狼，悄无声-息地，在这片茫茫的林海雪原上，高速地，穿行着。
“停下！”
走了约莫有两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杨汝成，突然，举起了右手。
整个队伍，瞬间，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之中。
“怎么了？队长？”赵小山猫着腰，凑了上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周围，一片死寂。除了风声，和积雪从树枝上滑落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杨汝成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从面前那厚厚的积雪下面，捻起了一点，黑色的，粉末状的东西，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是火药。”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而且，是日本人的‘三零’式无烟火药。”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紧！
“这里……有鬼子来过？”李大刚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不光是来过。”杨汝成站起身，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缓地，扫过前方那片，看似平静，却又暗藏杀机的密林。
“他们，还在这里，给我们，留了点‘礼物’。”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棵不起眼的、歪脖子松树的根部。
那里，有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几乎与地面颜色融为一体的，细细的金属丝。
“绊索？”赵小山倒吸了一口冷气，“连着……诡雷？”
“不只是诡雷。”杨汝成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缓缓地，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了那棵松树，几十米高的树冠上。
在那里，一个用麻绳和树枝，巧妙地伪装起来的“大家伙”，正静静地，悬挂着。
“那……那是什么？”虎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滚石索’。”杨汝成的声音，如同这片山谷里最冰冷的石头，“而且，是，连环的。”
“一旦，我们的人，触发了下面那根绊索。上面那个‘大家伙’，就会掉下来。紧接着，就会触发，埋伏在道路两侧，更多的，我们看不见的，陷阱。”
“到时候，迎接我们的，就是，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石头，和子弹。”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后背上，都渗出了一层，冰冷的汗水。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这才刚刚出征，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差点，一头，撞进了人家，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里！
“他娘的！这帮小鬼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阴了？！”王铁柱忍不住，骂了出来。
“不是他们，学聪明了。”杨汝成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凝重，“是，我们，遇上，真正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