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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坤泰的冲突,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表面上,坤泰暂时收敛了嚣张气焰,见到陆小龙时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但他那伙人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和阴冷眼神,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提醒着陆小龙,敌意并未消失,只是转入了更隐蔽的地下。

然而,这次冲突也让陆小龙看清了更多东西。它像一把钥匙,无意间打开了一扇通往军校更深层、更隐秘规则的大门——一个基于出身、背景和关系的隐形等级体系。巴颂教官的铁血统治和“强者为尊”的口号,不过是覆盖在这套体系之上最粗糙的一层外衣。

真正的差别待遇,体现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区分“自己人”和“外人”的细节上。

训练中,一些高难度、高风险但同样容易出成绩的科目(比如新式武器的首次实操、重要演习中的尖兵角色),往往会优先分配给几个特定的学员。这些人,要么是某个掸族大头人的侄子,要么是SNLA某个元老的同乡子侄,甚至有一个沉默寡言、皮肤白皙的青年,传闻是某个邻国边境军阀的远亲。他们未必是成绩最拔尖的,但总能获得更多的机会和更宽容的评判标准。

一次重要的夜间渗透演练,陆小龙所在的小队表现出色,成功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提前抵达目标点。但在总结评定中,功劳却大半归给了小队里那个名叫貌图的掸族青年——他是波岩司令麾下一位重要师长妻弟的儿子。理由是貌图在“关键时刻提供了准确的方向判断”,而事实上,那是陆小龙根据星象和地图残片做出的决策,貌图当时只是跟在后面。

陆小龙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看到巴颂教官在宣布评定时,目光扫过自己时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无奈的神色,也看到貌图脸上那丝掩饰不住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得意。

资源分配上,差异更加明显。崭新的军装、合脚的军靴、保养良好的武器,总是优先供应给那些有背景的学员。陆小龙和坤赛、梭温等人,领到的往往是洗得发白、甚至带有补丁的旧军装,武器也是经过多次维修的老旧货色。食堂打饭时,掌勺的炊事兵会对某些学员格外“照顾”,肉块明显多给几勺;而对陆小龙这样的“外来户”,则常常是汤多肉少,甚至偶尔会“不小心”少给一点。

最让陆小龙感到一种无形壁垒的,是信息的不对称。

那些背景特殊的学员,似乎总能提前知道一些内部消息:下一次考核的重点、教官巡视的时间、甚至是一些关于前线战事或SNLA高层变动的小道消息。他们形成了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小圈子,交换着信息,巩固着关系。而像陆小龙、坤赛这样没有根基的学员,则永远处于信息链的末端,只能被动地接受安排,如同蒙着眼睛拉磨的驴。

一次,军校突然宣布进行一次紧急战备拉动,要求全副武装,携带三日份口粮,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集结。大多数学员都措手不及,狼狈不堪。但以貌图为首的几个人,却显得从容不迫,他们的背包装填整齐,口粮甚至是特制的压缩干粮,而非普通的米饼。显然,他们提前得到了风声。

拉动结束后,陆小龙看到貌图几人聚在一起,低声谈笑,语气中带着一种局内人的优越感。那种神情,陆小龙曾在罂粟田里,从刀疤脸工头看待苦工的眼神中看到过——一种居高临下的、将他人视为可利用工具或可随意践踏蝼蚁的漠然。

“妈的,不就是投了个好胎!” 梭温愤愤不平地低声骂道,用力踢着脚下的石子。

坤赛闷哼一声,黝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忿。

陆小龙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擦拭着手中那支膛线都快磨平的老旧步枪。一种冰冷的、掺杂着愤怒和清醒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他回想起岩坎教官的点拨:“战争是一盘棋……你要学会看。”

他现在看到了。看到这所军校,这个SNLA,乃至整个金三角,或许都遵循着类似的潜规则:血统、宗族、裙带关系…… 这些古老而顽固的纽带,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权力和资源之上。个人的勇武和才能,固然重要,但往往需要依附于这些纽带,才能获得真正的上升通道和资源倾斜。

公平?那只存在于巴颂教官鞭挞所有人的教鞭下,只存在于训练场上面临同样残酷挑战的瞬间。一旦离开那个特定的环境,隐形的等级便会立刻显现。

这种认知,没有让陆小龙感到绝望,反而激发了他更强烈的斗志和更深的城府。他意识到,想要在这片土地立足,想要复仇,想要爬上权力的高峰,仅仅依靠个人的勇猛和战术天赋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学会利用规则,甚至…… 在未来有能力时,改变规则。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在训练中击败对手。他开始更加留意观察那些有背景的学员,分析他们的性格弱点、他们之间的关系网、他们背后的靠山。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耐心地收集着一切可能在未来有用的信息。

同时,他更加用心地经营与坤赛、梭温之间的关系。他清楚地知道,在这充满偏见和壁垒的环境里,这种在生死考验中建立起来的、不掺杂太多背景利益的纯粹战友情,才是最可宝贵的财富和最初的力量基石。他们三人,就像乱石滩中紧紧抱在一起的三块石头,共同抵御着外部涌来的恶意和压力。

一天傍晚,岩坎教官巡视营地时,看似无意地走到正在保养武器的陆小龙身边。

“听说,前几天和坤泰闹得不太愉快?” 岩坎的声音很低,仿佛随口一问。

陆小龙手下动作不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岩坎拿起陆小龙那支步枪,看了看磨损严重的枪膛,又放下。“枪不行,可以换。但有些东西,生下来没有,就得靠自己去挣,去抢。”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陆小龙一眼,“而且,要看清楚,什么东西值得挣,什么东西…… 必须抢。”

这话说得有些隐晦,但陆小龙听懂了。岩坎是在提醒他,不要被表面的不公平蒙蔽双眼,要分清主次,要将有限的精力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提升自己的绝对实力,同时,要明确哪些是阻碍他目标的、必须清除的障碍。

“我明白,教官。” 陆小龙沉声答道。

岩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那个简单的动作,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支持和期望。

陆小龙看着岩坎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破旧的步枪,眼神愈发坚定。他明白了,在这座等级森严的金字塔里,他目前处于底层。但底层,并不意味着没有上升的路径。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需要他用血、汗、还有逐渐成熟的智慧去开辟。

仇恨,依旧是他最强大的驱动力。但现在,这份仇恨之上,叠加了一层对权力游戏规则的清醒认知。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成为一个能打的士兵,更要成为一个懂得如何在这个复杂体系中生存、壮大,并最终将仇人踩在脚下的棋手。

军校的夜晚,星光黯淡。陆小龙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周围同伴的鼾声和梦呓,心中那片因为认清现实而略显冰冷的土壤里,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正在仇恨和智慧的浇灌下,悄然破土。他不再仅仅渴望复仇,更开始渴望那种能够打破等级、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长和黑暗,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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