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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后院,空气凝滞如铁。院墙内外,上百道枯槁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柳文清那青衿长衫包裹的、筛糠般颤抖的枯槁身躯上。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摇摇欲坠的“读书人清誉”,抽打着他那在众目睽睽下被撕得粉碎的夫权威严!巨大的羞愤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让他枯槁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

柴房门口,王嫂子枯槁佝偻的脊梁挺得如同即将折断的弓!短柄锄头横在胸前,锄刃在惨淡的日头下反射着冰冷的、决绝的寒光!胸前洇血的布条如同无声的控诉,枯槁的脸上泪水混着泥土,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守护火焰!她用自己的残躯,为身后的柳绣娘筑起了一道染血的——人墙!

柴房内,柳绣娘枯槁的身体蜷缩在阴影里,散乱的乌发遮住了惨白的脸,只有那双杏眼,透过发丝的缝隙,死死盯着门外那道枯槁却如山岳般的背影,又望向院墙上那密密麻麻、灼热如炬的目光。怀中那个精巧的草编提篮,被她枯槁冰冷的手指死死攥着,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浮木。铁窗上烙印的金线诗句在脑海中无声燃烧:“金线穿云针作刀…”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和破釜沉舟勇气的热流,在她枯竭的胸腔里奔涌!

就在这死寂与灼热目光的煎熬达到顶点,柳文清枯槁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无形的重压碾碎之际——

一道枯槁得如同深秋残苇的身影,在快嘴刘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深一脚浅跄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挪进了柳家后院的门洞。

赵小满!

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燃烧殆尽的寒潭,额心的根须印记黯淡无光,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枯裂的嘴角残留着未曾擦净的暗红血痕。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肺腑撕裂的剧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然而,当她深陷的眼窝扫过僵持的场面,扫过柳文清那惨白扭曲的脸,扫过王嫂子胸前刺目的洇血布条,最后落向柴房内柳绣娘怀中那一抹在昏暗中依旧倔强闪烁的草编光华时——

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蕴含着焚尽一切枷锁意志的力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从她枯槁的躯体里爆发出来!

“咳咳…”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咳嗽撕破了死寂。赵小满枯槁的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痛苦地耸动,指缝间渗出刺目的鲜红!但她深陷的眼窝却猛地抬起,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匕首,直刺柳文清那布满血丝、充满惊愕与怨毒的眼睛!

嘶哑破裂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河开裂,艰难地砸向死寂的空气:

“…柳…童生…”

“…好大…威风…”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柳文清的心坎上,砸得他枯槁的身体又是一晃!

“…打老婆…关柴房…”

“…还要…当众…抓人…”

“…赵家集…读书人的…体面…”

“…都…让你…丢尽了——!!”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柳文清最敏感的神经上!他枯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青筋如同蚯蚓般在枯槁的脖颈上暴起!嘴唇哆嗦着,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赵小满:

“…妖…妖妇!你…你…”

“我?” 赵小满深陷的眼窝里寒芒暴涨,枯槁染血的手猛地指向柴房内的柳绣娘!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穿透力,狠狠砸向院墙内外所有枯槁的耳朵:

“…让你…睁开…狗眼…看看——!!”

“…看看…你那‘不知廉耻’的娘子…”

“…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柳绣娘枯槁的双手上!聚焦在她死死护在怀里的那个巴掌大小、却异常精巧玲珑的草编提篮上!

光线昏暗,但那提篮的轮廓却清晰无比!

优美的弧线!

细密的藤编花纹提手!

深紫色枯藤点缀的篮身!

一种与柴房污秽格格不入的、带着清冽草香与倔强生命力的——精美!

“绣…绣娘编的?” 一个浆洗的妇人下意识地喃喃,枯槁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喜爱,“真…真好看…”

“比镇上杂货铺卖的…还精巧…” 另一个枯槁的汉子忍不住低语。

“这…这能装啥?”

议论声如同细微的涟漪,瞬间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冲淡了之前的紧张和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好奇和审视!

赵小满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柳文清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嘶哑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再次砸下:

“…装啥?”

“…装…金!装…银——!!”

她枯槁染血的手猛地一挥,仿佛在虚空中撒下一把无形的铜钱!

“…柳童生…你…十年寒窗…”

“…读的圣贤书…”

“…可曾…换来…半斗…救命粮?!”

“…可曾…换来…半尺…御寒布?!”

深陷的眼窝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冰冷!

“…你的…锦绣文章…”

“…比得上…她这…柴房里…编出的…金窝银筐…值钱吗——?!”

“金窝银筐?”

“值钱?”

巨大的疑问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枯槁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点燃的、名为“利益”的火焰!

快嘴刘精明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她枯槁的身影如同灵活的泥鳅,猛地挤到人群最前面!尖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煽动性,如同炒豆般炸响:

“值钱!当然值钱!老值钱了!乡亲们!你们是不知道!柳娘子这双手!那是点石成金的手!上回!就上回!她帮着小满姑娘绣的那几方‘金粟流纹’帕子!在县城里!被粮铺的掌柜娘子一眼看中!你猜卖了多少钱?” 她枯槁的手指用力比划着,唾沫星子飞溅,“一方!就一方帕子!这个数——!” 她枯槁的手掌用力张开五指!

“…五百文?!我的老天爷!” 一个枯槁的汉子失声惊呼!

“五百文?一方帕子?够买半石糙米了!”

巨大的惊叹如同潮水般涌起!枯槁的眼睛瞬间被“五百文”这个数字点燃,灼灼地钉在柳绣娘和她怀中的提篮上!

快嘴刘的声音更加尖利亢奋:“五百文算啥!柳娘子现在编的这些筐!这些篮子!比那帕子更精巧!更稀罕!这提篮!你们看看这花纹!这巧思!这要是装上咱村西头的‘神粮’‘仙草’!送到县城!送到州府!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们!还不得抢疯了?!一个篮子!配上一小袋神粮!卖它…卖它一两银子!都是贱卖了——!!”

“一两银子?!”

“一个篮子?!”

巨大的惊呼如同惊雷,在柳家后院炸响!枯槁的汉子们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空瘪的肚子似乎都忘记了咕噜!浆洗的婆娘们枯槁的手死死攥着衣角,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对“女人手艺”价值的重新评估!

“一…一两银子?” 柳文清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柳绣娘怀中那个小小的提篮,瞳孔里怨毒的火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贪婪”的幽光取代!十年寒窗,清贫如洗,一方帕子五百文?一个篮子一两银?这…这简直…匪夷所思!却又如同最诱人的毒饵,狠狠勾住了他那颗枯槁而功利的心!

赵小满深陷的眼窝如同最精明的猎手,精准地捕捉到了柳文清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贪婪!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最后一击的冰冷力量,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柳文清动摇的意识深处:

“…锁着她…”

“…打死她…”

“…你…能得到…什么?”

“…一堆…烂草?!”

“…一具…尸体?!”

“…还是…里正大人…赏你的…几句…空话?!”

每一个反问,都如同冰冷的匕首,剜在柳文清的心头!

“…放她…出来…”

“…让她…编!”

“…金窝银筐…换来的…真金白银…”

“…能…买米!买肉!买书!买…你柳童生…心心念念的…体面——!!”

最后两个字“体面”,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柳文清那点可怜的虚荣心上!

柳文清枯槁的身体如遭雷击!枯槁的脸上青红交加,怨毒、羞愤、惊愕、贪婪…种种情绪如同打翻的染缸,在他浑浊的眼底疯狂翻滚、撕扯!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青衿长衫的衣角,指关节惨白。放她出来?让这“伤风败俗”的贱妇继续编那些“鬼祟”东西?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可那一两银子…那白花花的铜钱…那能买来的米肉书卷…那实实在在的“体面”…

院墙内外,上百道枯槁的目光灼灼如炬,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王嫂子胸前洇血的布条,如同无声的警告。

赵小满深陷眼窝里的冰冷讥讽,如同淬毒的针。

快嘴刘描绘的“金窝银筐”前景,如同最诱人的幻梦。

“柳童生…” 赵小满嘶哑的声音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定音,“…是…要一堆烂草…一具尸体…”

“…还是要…能换…真金白银的…金窝银筐…”

“…你…自己…选——!!”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柳家后院!

只有寒风卷过苜蓿丛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女子在低语、在等待审判。

柳文清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柳绣娘怀中那个精巧的提篮,又扫过院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带着审视与嘲弄的目光,最后落回赵小满那张枯槁惨白、却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脸上。巨大的羞愤如同毒火焚烧,可那“真金白银”的诱惑和众目睽睽下的无形重压,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捆住了他暴戾的冲动。

枯槁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声响。最终,那点读书人最后的、摇摇欲坠的“体面”和赤裸裸的“利”字,如同两股绞索,勒断了他最后一丝疯狂的神经。

“…哼!” 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巨大屈辱和不甘的冷哼,如同败犬的哀鸣,从柳文清枯槁的喉咙里挤出。他枯槁的手猛地一挥,如同驱赶苍蝇,枯槁的身体踉跄着后退一步,避开那些灼热的目光,声音嘶哑而虚弱,却带着强撑的色厉内荏:

“…今日…看在…众乡亲面上…”

“…暂且…饶过你这…贱妇…”

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柴房内的柳绣娘,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怨毒未消,却已没了那份癫狂的杀意。

“…安分…待在柴房…再敢弄出…鬼祟声响…”

“…定不…轻饶——!!”

最后一句威胁,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说罢,他枯槁的身影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转身,青衿长衫的下摆狼狈地扫过地上的泥污,头也不回地朝着前院踉跄逃去!那两个凶悍的仆妇,也如同丧家之犬,慌忙跟上。

柴房门口,王嫂子枯槁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短柄锄头“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肋骨的剧痛和巨大的消耗瞬间袭来,她枯槁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却被一只枯槁却异常灵巧的手死死扶住!

柳绣娘!

她不知何时已挣扎着爬到了门口!枯槁的脸上泪水汹涌,杏眼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她枯槁冰冷的手紧紧抓住王嫂子枯槁的手臂,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枯槁的手,却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将怀中那个刚刚完工的、精巧玲珑的草编提篮——高高举起!

提篮在惨淡的秋阳下,弧线优美,藤编花纹流淌,深紫色的点缀如同凝固的星辰。

“金线穿云针作刀…”

这不再只是一件器物。

这是她刺破黑暗牢笼的第一柄——无形之刃!

是向这冰冷世界宣告的——独立宣言!

院墙内外,一片死寂。

上百道枯槁的目光,不再充满嘲弄或审视,而是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聚焦在那个被高高举起的、小小的草编提篮上!

聚焦在柳绣娘枯槁却挺直的脊梁上!

聚焦在王嫂子胸前那洇血的布条上!

聚焦在赵小满枯槁染血、却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的身影上!

金线为刃,铜钱裂枷。

这无声的宣言,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柳家后院,那扇被强行撕开的黑漆院门外,赵家集灰败的天穹,仿佛被这小小的提篮,戳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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