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而钝重的声音，在死寂的荒野中响起，并不响亮，却仿佛敲碎了某种生命的屏障。
噗嗤……
是某种湿滑、粘稠的东西迸溅开来的声响。
秦京茹那双原本带着虚浮傲气，此刻却盈满极致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眸子，在冰冷的锤头下瞬间黯淡、破碎。
她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所有对未来的憧憬，对物质的贪婪，以及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都在这一击之下，化为乌有。
秦京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软软地瘫倒在副驾驶座上，头上那个可怖的凹陷处，汩汩地涌出温热粘稠的液体，迅速染红了座椅，浸湿了她那件时兴的的确良衬衫。
杨厂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握着铁锤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车厢内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秦京茹身上廉价雪花膏的香味，形成一种诡异而恶心的味道。
杨厂长死死地盯着已经没了声息的秦京茹，眼神里最初的狠厉和决绝，慢慢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所取代。
“呃……哇……”
他猛地推开车门，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冷风一吹，杨厂长打了个寒颤，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慌！
不能乱！
杨厂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头看向车内那片狼藉和那个逐渐冰冷的身体。
“对不起…京茹…对不起……”杨厂长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脸上涕泪横流，不知是真是假，“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你逼我的…是陈默逼我的！你不该去惹他…你不该啊！呜呜呜…下辈子，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补偿你！”
这忏悔在空旷的荒野里显得如此苍白和虚伪。
杨厂长很快止住了无用的情绪宣泄，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现场的痕迹必须处理干净！
用早已准备好的麻袋，杨厂长费力地将秦京茹尚有余温的尸体塞了进去，动作粗暴，毫无怜惜。
那曾经让他迷恋的年轻肉体，此刻只是沉重的负担和犯罪的证据。
杨厂长环顾四周，废弃砖窑附近土地松软。
他拿出车里常备的一把小铁锹。
这铁锹原本是用来应急的，没想到成了掘墓的工具。
很快，杨厂长选中一处低洼的草丛，开始疯狂地挖掘。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的泥土沾满了他的裤腿和双手。
每一次铁锹插入泥土的声音，都像是在为他敲响丧钟。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杨厂长。
远处似乎传来的任何一点声响，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停下动作，惊恐地四处张望。
终于，一个勉强能容纳麻袋的浅坑挖好了。
杨厂长将麻袋推了进去，胡乱地将泥土覆盖上去，用力踩实。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砖窑墙壁上，大口喘息。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杨厂长回到车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座椅上、脚垫上，甚至方向盘、档把上都沾染了暗红色的血迹。
他强忍着恶心，用车里的一块旧抹布和一瓶原本用来喝的凉白开，开始疯狂地擦拭。
一遍，两遍，三遍……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几乎将车内每一个角落都擦拭了数遍，直到再也看不到明显的血色，直到那瓶水早已用完，只能用泥土勉强蹭掉一些痕迹。
血腥味似乎淡了些，但又仿佛已经渗透进了车厢的每一个分子，萦绕在杨厂长的鼻尖，永世不散。
他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东西，这才拖着疲惫不堪、沾满泥污的身体，发动了汽车。
吉普车在晨曦微光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踉跄着驶离了这片吞噬了一个年轻生命和一个人全部良知的是非之地。
当杨厂长将车停回自己居住的大院附近时，天已经亮了。
杨厂长身心俱疲，只想立刻回到家里，用热水冲刷掉这一夜的恐惧和污秽。
然而，他刚熄火下车，一个身影就从旁边走了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是他的专职司机，小赵！
杨厂长浑身猛地一颤，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流淌了下来。
他做贼心虚，几乎以为小赵已经知晓了一切。
“厂…厂长？”小赵脸上先是带着疑惑，但见到杨厂长发话，立刻习惯性地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哎呦，是您啊！可吓死我了！我看车子不在了，还以为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偷给偷了呢，这一大早赶紧过来看看！原来是在厂长您这里啊，那没事了，没事了！”
小赵的解释合情合理，杨厂长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猛地落回原地，但心跳依旧如同擂鼓。
他强装镇定，甚至刻意板起脸，掩饰自己的失态：
“嗯，我昨晚有点私事，用了下车。知道就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待会儿还要准时上班！”
“好嘞，厂长！您放心！”
小赵点头哈腰，目送着杨厂长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
直到杨厂长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小赵脸上谄媚的笑容才慢慢收敛。
他作为司机，对车子的状态极为敏感。
他下意识地靠近吉普车，想检查一下车辆有无损坏。
刚一拉开车门，一股虽然淡了不少，但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混合着泥土和……一种铁锈般的腥气扑面而来！
小赵的鼻子抽动了两下，脸色微变。
他仔细看向车内，虽然被粗略清理过，但座椅缝隙里，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残留物？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在副驾驶座的脚垫边缘，他瞥见了一小片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已经发暗发黑的血迹！
而且，他还注意到，后备箱此刻竟然藏着一把铁锤，锤头上……似乎也沾染了些许不明的暗色污渍！
小赵的心脏“咯噔”一下，瞬间联想到了昨晚杨厂长深夜独自开车出去，今早又如此反常的疲惫和紧张，再加上这车里的血迹和铁锤……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杨厂长杀人了！
杀的是谁？
联系到最近的风言风语，难道是……秦京茹？
这个猜测让小赵不寒而栗。
他虽然是杨厂长的心腹，平时没少帮他干些私活，甚至帮忙打掩护，但杀人……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
他敢跟贪腐扯上关系，却绝不敢跟人命案子有牵连！
小赵吓得连忙关上车门，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几步，心脏怦怦直跳。
他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举报？
现在证据还不确凿，而且杨厂长树大根深，万一扳不倒，死的就是自己。
不举报？
这知情不报，以后东窗事发，自己也难逃干系！
纠结和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
最终，小赵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看看风向再说。
他快步离开停车场，仿佛那辆吉普车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
杨厂长回到家中，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感觉稍微安全了一些。
他疲惫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亲手给自己泡了一杯浓咖啡，试图用苦涩的液体驱散脑中的混乱和身体的困倦。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杨厂长的正妻，那个家境优渥、眉宇间带着常年养尊处优形成的刻薄和精明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双手抱胸，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上下打量着衣衫不整、满身泥污、眼带血丝的丈夫。
“你昨晚去哪鬼混了？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杨厂长心虚得一颤，端着咖啡杯的手都晃了一下，险些洒出来。他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
“老婆，你别瞎想！昨晚我乡下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突发急病，深更半夜的找不到车，求到我这里，我实在推脱不过，就开车送他们去市里的医院了。折腾了一宿，刚回来。”
杨厂长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委屈：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亏欠过你？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
杨厂长的妻子闻言，冷笑一声，走到杨厂长面前，手指几乎戳到杨厂长的鼻子上：
“相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那些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杨广财，你能有今天，全靠着我爸！要不是我娘家帮你上下打点，你现在还是车间里那个浑身机油味的小科员”
“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敢背叛我，我就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滚回你的农村老家去！”
这番话如同钢针，狠狠扎在杨厂长的心上。
这些年，他确实仰仗岳父的权势才平步青云，但也受够了妻子的颐指气使和娘家的轻视。
此刻，在刚刚杀人的巨大心理压力下，又被妻子如此羞辱，一股邪火在他胸中翻腾，但他不敢表露分毫，只能连连点头，陪着笑脸：
“知道，知道，老婆你放心，我绝对不敢，不敢……”
看着妻子冷哼一声，转身回房，杨厂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
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黑色液体，仿佛看到了自己深不见底的未来和无法洗刷的罪孽。
……
轧钢厂，厂长办公室。
杨厂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威严，但眼底深处的血丝和偶尔的走神，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上班时间已过，那个往日里总会提前到来，为他端茶倒水、搔首弄姿的秘书秦京茹，却迟迟没有出现。
杨厂长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埋在冰冷泥土下的女人，而是刻意营造出一种因下属无故旷工而引发的怒火。
“砰！”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外面办公室吼道：“秦京茹呢？死哪里去了？这都几点了还不来上班？啊？给她家里，给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打电话！找！给我把她找出来！明天她要是再不来，以后就永远不用来了！”
杨厂长声色俱厉，仿佛对秦京茹的“旷工”行为极为不满。
底下的工作人员被吓得噤若寒蝉，连忙忙碌起来，四处打电话，派人去秦京茹可能去的地方寻找。
办公室里一片鸡飞狗跳。
杨厂长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心中反而略微安定了一些。
对，就是这样，要表现得完全不知情，甚至要表现出对秦京茹失踪的“愤怒”和“关切”。
然而，他这拙劣的表演，瞒不过有心人。
副厂长办公室，陈默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忙碌的人群，眼神冰冷。
他刚刚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向上面派来的工作组实名举报了杨厂长生活作风腐败，与女秘书秦京茹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严重损害干部形象。
很快，工作组的同志就来到了轧钢厂，直接进入了厂长办公室。
“杨广财同志，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你与你的秘书秦京茹同志存在不正当关系，请你配合我们调查，并请秦京茹同志出来说明情况。”
工作组组长面色严肃地说道。
杨厂长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却挤出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表情，猛地站起来：“
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是谁？是谁在背后捅我刀子？我杨广财行得正坐得直！秦京茹同志今天没来上班，我们也正在联系她！等她来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杨厂长话音刚落，陈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杨厂长，”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工作组同志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查明情况。秦京茹同志在哪里，恐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看到陈默，杨厂长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知道，肯定是陈默举报的！
“陈默！果然是你！”杨厂长指着陈默，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就是你举报的我吧？好啊！你为了当这个厂长，真是不择手段！造谣生事，污蔑同志！我要反告你！告你诬告！诽谤！你说我生活作风有问题，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拿不出证据，你就是陷害！”
杨厂长声嘶力竭，试图将水搅浑，将矛头指向陈默，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被政治陷害的受害者。
陈默看着杨厂长色厉内荏的表演，心中冷笑。
陈默知道，杨厂长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秦京茹的突然“失踪”太过蹊跷，杨厂长的反应也过于激烈。
这里面绝对有更深的隐情！
仅仅靠作风问题，如果找不到秦京茹这个关键证人，恐怕真的很难一下子将杨厂长彻底按死，反而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必须找到突破口！
必须拿到更致命的证据！
陈默不再与杨厂长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对着工作组同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厂长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陈默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干儿子，机灵且对他忠心耿耿的阎解成。
“解成，杨厂长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陈默沉声问道。
阎解成连忙点头，脸上带着兴奋：
“干爹，我听说了！这杨厂长眼看就要倒台了！到时候，您不就是……”
陈默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杨厂长矢口否认，秦京茹又下落不明。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干爹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阎解成拍着胸脯。
“杨厂长的专职司机小赵，是他的心腹，很可能知道一些内情，甚至掌握一些我们不知道的证据。”陈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阎解成面前，“这里是一千块钱。你想办法，用重金撬开小赵的嘴！只要他愿意提供关键线索，钱不是问题！”
阎解成看到那一沓厚厚的“大团结”，眼睛都直了。
一千块！
这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巨款！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干爹这是要下血本扳倒杨厂长啊！
这事要是办成了，自己就是头号功臣！
等干爹当上厂长，自己进轧钢厂，弄个轻松又体面的职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阎解成心花怒放，一把抓过信封，揣进怀里，压低声音道：
“干爹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找那个小赵，保证让他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阎解成屁颠屁颠地离开了办公楼，很快就通过关系找到了正准备找个地方平复心情的司机小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