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利的利剑尚未完全出鞘，舆论的硝烟却已抢先弥漫，以一种粘稠而污浊的方式，渗透了数字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哲牛”启动法律程序的消息，如同在密闭的房间里打开了一个微弱的气口，立刻被外界敏锐地捕捉、放大，继而扭曲。
首先发难的，并非“迅科”的官方声明，而是一篇篇来源暧昧、却精准投放至各大科技论坛和社交媒体的“分析文章”与“用户爆料”。这些文字披着客观的外衣，内核却淬满了精心调制的毒液。
一篇题为《创新枷锁？析“哲牛”专利壁垒对AI自由发展的潜在危害》的万字长文，在某个凌晨悄然登顶数个开发者社区的热榜。文章旁征博引，从工业革命时期的纺织机专利争端，到上世纪软件业的垄断诉讼，看似学理清晰，却巧妙地将“哲牛”描绘成一个手握尖端技术、企图扼杀行业创新脉搏的“新晋垄断者”。文章刻意模糊了“保护创新”与“阻碍发展”的界限，将“哲牛”扞卫自身核心知识产权的行为，等同于为整个AI领域套上沉重的“专利枷锁”。
“看看！”李壮将这篇热文狠狠摔在虚拟会议室的共享屏幕上，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显得有些变形，“他们颠倒黑白的功夫，比他妈的代码写得好多了！我们成了阻碍创新的恶龙，他们倒成了被压迫的屠龙勇士？！”
紧接着，是一波针对“哲牛”企业文化和个人声誉的抹黑浪潮。数个匿名“前员工”在问答平台爆料，称“哲牛”内部管理混乱，技术方向独断专行，创始人王哲“刚愎自用，听不进不同意见”，甚至暗示其利用“心火”引擎进行“未经授权的用户思维模式分析”。这些指控空洞而恶毒，却因其满足了大众对“天才偏执狂”的想象和隐私泄露的普遍焦虑，如同病毒般迅速扩散。
更卑劣的，是针对苏小蕊的攻击。一篇名为《美女高管与技术真相：“哲牛”核心算法的“借鉴”疑云》的帖子，用极其隐晦却充满引导性的语言，暗示苏小蕊的学术背景可能存在“瑕疵”，并影射其与国外某实验室过往密切，可能存在“技术泄露”的渠道。这不仅是对她专业能力的侮辱，更是直指人格的卑劣诽谤。
苏小蕊面对屏幕，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没有像李壮那样怒斥，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感受到的不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被污秽缠身的窒息感。这些针对她的、带着明显性别歧视影射的攻击，比技术被窃取更让她感到心寒。
张涛看着这些甚嚣尘上的污言秽语，痛心疾首地摇头：“《左传》有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等行径，已非商业竞争，实乃小人之诽谤，市井无赖之手段！彼等自知理亏于专利法庭，故欲先乱我心神，毁我清誉于公堂之外！”
就连一向沉稳的王哲，眉宇间也凝结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预见到了对抗，却未料到对手会如此毫无底线，将战场引向这片泥泞不堪的沼泽。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误导面前，单纯的技术澄清和法律声明，其声音会何等微弱。
“我们必须回应！”李壮几乎是在低吼，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召开新闻发布会，逐条驳斥这些狗屁谣言！把我们的专利证书拍在他们脸上！把苏工的清白证据公之于众！”
“然后呢？”王哲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静，“陷入无休止的、他们最擅长的口水战？他们抛出十个谎言，我们就要准备十份澄清？我们的精力，是应该消耗在代码和算法上，还是消耗在无穷无尽的自证清白上？”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那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正被这些扭曲的信息所影响。
“舆论战的本质，不是辩驳真相，而是争夺叙事的主导权。”王哲转过身，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他们想把我们拖入‘垄断者’、‘窃密者’的叙事框架里。我们如果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就输了。”
他重新坐回会议桌前，手指在桌面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调出了一份全新的计划书。
“他们攻击我们的专利是‘枷锁’，那我们就向业界展示，这‘枷锁’锁住的是抄袭的恶行，而非创新的翅膀。李壮，你立刻组织技术团队，准备一场线上技术研讨会，不谈官司，只讲技术。深度解析我们那几项核心专利背后的创新逻辑，以及它们如何为‘瞬忆’的稳定性和伦理安全提供基石。我们要用硬核的技术细节，告诉真正的开发者和懂行的用户，什么才是值得保护的‘真创新’。”
“至于那些个人攻击……”王哲的目光转向苏小蕊，带着歉意和坚定，“小蕊，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我们不直接回应针对个人的污蔑。我会以公司名义，发布最强烈的律师函，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同时，启动我们的‘创始人圆桌’计划。”
“创始人圆桌？”苏小蕊抬起眼，有些疑惑。
“是的，”王哲点头，“邀请那些真正在行业内德高望重、与我们有过技术交流的学者、专家，甚至是我们的早期投资人，以非正式对话的形式，探讨AI创新与伦理的边界，分享‘哲牛’创立的初心和历程。让第三方，用他们的信誉，为我们背书，还原一个真实的‘哲牛’和真实的我们。”
他顿了顿，看向张涛：“张老，您熟读史书，当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时，最好的反击，不是自己去嘶吼，而是让更多有分量的人，为我们发声。”
张涛捻须沉吟，缓缓点头：“此言大善。《论语》亦云：‘德不孤，必有邻。’ 吾等若能秉持正道，彰显德行之光辉，必有志同道合者呼应。”
王哲的策略，再次跳出了常规的攻防模式。他没有选择在泥潭里与对方扭打，而是试图在泥潭旁边，建立起一座更高的、灯火通明的观景台，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泥潭的污浊与台上风景的清朗。
然而，舆论的战场瞬息万变。“哲牛”这边技术研讨会的预告刚刚发出，“迅科”那边便迅速抛出了一枚更具杀伤力的“炸弹”——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所谓的“哲牛”内部会议录音片段。
录音里，一个酷似李壮的声音，情绪激动地说着：“……管他什么伦理边界，先把市场拿下再说！用户的数据就是我们的金矿……” 而另一个冷静的声音（被暗示是王哲）则回应：“……必要的风险可以承担，进度优先。”
这段真假难辨的录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网。即使“哲牛”官方在第一时间发布声明，指出录音存在明显剪辑痕迹，并已送交司法鉴定，但那充满冲击力的“金矿论”和“风险承担论”，已经如同病毒基因，深深植入了一大片不明真相的公众脑海之中。
信任的基石，出现了裂痕。一些原本支持“哲牛”的用户开始动摇，媒体也开始用更加审视、甚至质疑的眼光报道此事。“哲牛”试图建立的“观景台”，在对方掀起的这场人为沙尘暴中，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李壮看着社交媒体上汹涌的质疑和骂声，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无力感，那是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反而被棉花里的毒针刺伤的憋屈。苏小蕊的“创始人圆桌”计划虽然得到了几位正直学者的响应，但声音在巨大的负面声浪中，依旧显得微弱。
王哲站在巨大的数据监控屏前，上面实时滚动着全网关于“哲牛”的舆情分析曲线，那是一条急剧向下俯冲的、触目惊心的红线。他沉默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知道，专利的法律武器需要时间。而舆论的阵地，若此刻失守，即便日后赢得官司，也可能失去民心。
他必须找到一种方式，一种能够穿透谎言迷雾，直抵人心，能够力挽狂澜的方式。这场舆论战，比他预想的更加凶险，它考验的已不仅仅是技术和法律，更是智慧、定力，以及……一种能够扭转乾坤的、决定性的力量。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的“心火”引擎，似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模式，高速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