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你们认识?”太子左看看右看看,敏感地察觉空气降温。
凤轻尘退半步,脚后跟抵住长案,掌心全是汗。面前这张脸——
斜飞眉,薄唇,鼻梁高得能滑滑梯,组合在一起却是教科书级别的“别惹我”。尤其左眼眼尾,一粒朱砂痣,像血点,冷得刺目。
她敢打包票,昨晚石棺里那无瞳男童没这颗痣,可声音偏偏一模一样。
“不认得。”她扯开嘴角,“殿下认错人。”
“认错?”摄政王夜无珩微挑眉,声音压得只有她听得见,“本王却觉得……音色耳熟,像从井底传来。”
凤轻尘汗毛集体敬礼,面上却装傻:“王爷耳鸣了,得补。”
太子挠头:“王叔,你俩打什么机锋?”
“无事。”夜无珩收回视线,转向太子,“殿下风疾暂缓,还需静养。”
“孤知道。”太子拍拍胸口,“多亏凤姑娘神药。”
“神药?”男人目光落在她手里——
那壶还剩半壶的薄荷药茶。
凤轻尘秒懂,双手奉上:“粗茶一盏,王爷不嫌弃拿去。”
嫌弃才怪!她巴不得甩掉这烫手山芋。
夜无珩接过,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手背,冰凉,像蛇信子一掠。壶壁沾了灵泉,碧光转瞬即逝。他垂眸,掩去情绪:“茶,本王收下;人,也收下。”
“啊?”凤轻尘懵,“我卖茶不卖身。”
“想哪去。”男人淡淡道,“三日后太后花宴,缺个司茶,你来。”
司茶=高级服务员?她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太子先一步拍手:“好耶!凤姑娘泡茶一绝,孤也要去!”
得,小老板发话,她再推就是不给太子面子,不给太子面子就是不给皇家面子,不给皇家面子——脖子还想不想要?
“臣女……遵命。”她假笑,心里骂街:花宴?鸿门宴还差不多!
……
三日后,辰时。
慈宁后花园,桃花开成海,一树一树粉浪,风一过,花瓣全往人嘴里钻。命妇贵女三五成群,比花还艳,一个个笑得比蜜甜,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今日太后做东,名义上赏花,实则给摄政王选妃。
京中早有传言:夜无珩克妻,前后三任未婚妻,一个落水,一个坠马,一个“突发恶疾”吐血三升而亡。贵女们又怕又馋,毕竟那张脸、那权势,够她们冒死扑火。
凤轻尘站在茶案后,穿太后赐的宫装——
杏色对襟、月白百褶,腰间束一条柳绿宫绦,衬得腰细得能一手掐。头上只簪一根桃木小簪,是狗蛋连夜给她削的,说“辟邪”。
案上摆十八样茶具:金壶、银炉、玉盏、琉璃盅……闪得她眼晕。旁边小宫女压低声音:“姐姐,太后吩咐,今日茶要‘三泡三变’,先清后甜再回甘,摄政王口味刁,别砸招牌。”
凤轻尘心里翻白眼:刁?姐让你尝尝什么叫“社会险恶”。
……
第一泡茶:薄荷月见。
碧汤清透,入口冰泉,贵女们喝一口,纷纷惊艳:“好凉!暑气全消!”
夜无珩坐在太后右下首,玄袍绣暗金云纹,像把黑夜披身上。他指尖转着茶盏,却不喝,只垂眸看水纹,仿佛在研究什么高深功法。
太后笑眯眯:“阿珩,尝尝,轻尘亲手调的茶,清心降火。”
男人“嗯”了声,终是抬盏,薄唇沾汤,微不可见地颔首:“尚可。”
凤轻尘腹诽:尚可你大爷!姐的灵泉无价,一滴值千金!
第二泡:蜜桃乌龙。
茶汤粉黄,果香浓郁。贵女们喝得小脸通红,悄悄对摄政王抛媚眼——
夜无珩面无表情,指尖在案上轻敲三下。凤轻尘秒懂:太甜,差评。
她撇嘴,换茶底,第三泡——
桂花雪酿。
花干浮沉,酒味若有若无,入口甘,回味辛,像把温柔刀。
这回,男人终于喝完一整盏,还主动递回空杯。凤轻尘接过时,听他极轻地吐出两个字:“有长进。”
她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这语气,怎么跟教她写作业的班主任似的?
……
茶过三巡,太后笑吟吟进入正题:“今日花开得好,人也俊,哀家想做个媒。”
贵女们瞬间坐直,耳朵支棱成兔。
太后目光扫一圈,落在武安侯嫡女——沈雪樱身上。雪樱今日穿烟罗纱,腰束得盈盈一握,站起来福身,声音比花还娇:“臣女愿为太后分忧。”
分忧?分明想分担摄政王妃宝座!
凤轻尘低头收拾茶盏,心里吹口哨:美女加油,祝你长寿。
夜无珩却连眼皮都没抬,只转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周身写满“勿扰”。
太后不死心,又点兵部尚书之女、礼部侍郎之侄女……一连五人,个个才貌双全,家世显赫。
男人始终一句:“臣,无心婚事。”
气氛开始尴尬。雪樱眼眶泛红,强撑笑意:“莫非王爷……已心有所属?”
话落,全场目光“刷”地转向——
茶案后,正偷吃桂花糕的凤轻尘。
“咳——”她直接噎住,粉末狂喷,差点把案几掀翻。夜无珩抬手,淡定替她拍背,声音不高不低:“慢点,没人抢。”
众人瞳孔地震:高冷摄政王,给人拍背?还拍得那么自然?
雪樱手里的帕子瞬间拧成麻花。
太后眼睛一亮,笑得比桃花还灿烂:“阿珩,既如此,哀家给你指个特别的?”
“但凭母后。”男人居然没拒绝。
太后一把拉过凤轻尘:“轻尘聪慧,医术茶道双绝,更救过哀家,哀家认她做义女,赐婚于你,如何?”
“噗通!”凤轻尘直接跪了,膝盖砸得青石脆响:“太后!臣女出身卑微,不敢高攀!”
“卑微什么?哀家说你有贵命,你就有!”
凤轻尘急中生智:“可臣女……已有婚约!”
“哦?”太后挑眉,“哪家?”
“秦……秦王!”她脱口而出,说完想抽自己嘴巴。秦王那渣渣,眼下还在冰湖里泡着呢!
夜无珩眸色瞬间沉如墨,指腹摩挲茶盏,声音轻得危险:“秦王?他不是……刚被退婚?”
“是臣女退的他!”凤轻尘挺直腰杆,“买卖不成仁义在,口头约定还在!”
“口头?”男人低笑一声,忽地俯身,贴着她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本王也可以先口头预定你。”
“……”凤轻尘头皮发麻,感觉被毒蛇缠住。
太后见两人“咬耳朵”,笑得合不拢嘴:“年轻人,私下聊?哀家老了,不懂情趣。”
情趣个鬼!凤轻尘快哭了,正欲再辩,忽听花林外一阵骚动——
“不好了!秦王溺水了!”
“快来人——秦王掉御花园湖里了!”
贵女们惊呼四起。凤轻尘心里“咯噔”:那家伙不是被禁足?怎么跑皇宫来?还掉湖?湖跟她有仇是吧?
夜无珩直起身,眸底冷光一闪:“看来,秦王与凤姑娘缘分……确实不深。”
他侧头,对她做了个极轻的“请”的手势:“去救人?本王陪你。”
凤轻尘咬牙,提起裙摆狂奔。男人不疾不徐跟在身后,玄袍掠过花雨,像黑蝶振翅。
花林尽头,湖水碧蓝,一圈圈涟漪荡开。岸边,内监们乱成蚂蚁,却无人敢跳——
大周律:御花园湖,擅泳者死罪,怕有人潜游刺杀。
凤轻尘冲到湖边,只见水中央,一截玄色衣袖浮沉,正是秦王。她转头吼:“会水的都死啦?”
内监哭丧:“奴才们不会凫水——”
“废物!”她抬脚就要踹鞋,手腕却被夜无珩攥住。
“本王来。”
男人解了外袍,只剩素白中衣,身形一闪,如鱼跃水,几乎无声。片刻,破水而出,单臂夹住昏迷的秦王,几个呼吸便游回岸边。
内监七手八脚把人拖上来。秦王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腹部鼓胀,显然灌了不少水。
凤轻尘蹲身,两指探颈动脉——微弱,但还有。她毫不犹豫,双手交叠,按压胸口,几下之后,掰开他下巴,俯身——
人工呼吸!
“嘶——”四周围观抽气声此起彼伏。贵女们羞得捂住眼,却从指缝里偷看。
夜无珩站在一侧,水珠顺着他下颌滚落,眼底墨色翻涌,叫人猜不出情绪。
连按五次,渡一口气,再按——
“咳……”秦王终于呛出一口水,睫毛颤了颤,幽幽转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凤轻尘近在咫尺的脸。
“轻……轻尘?”他声音嘶哑,竟带着委屈,“你来救本王……你心里还是有本王的……”
凤轻尘面无表情,抬手——
“啪!”
响亮的一巴掌。
“清醒没?”
“……”秦王又晕了过去。
贵女们集体倒吸凉气:彪悍!连皇子都敢打!
夜无珩忽地轻笑,低低一声,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打得好。”
他掏出一方玄色帕子,递给她,语气温柔得像诱哄:“擦手,别脏了。”
凤轻尘道谢接过,心里却警铃大作:这男人,越温柔越危险!
太后闻讯赶来,见状,又惊又怒,立刻下令:“把秦王送回去!闭府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入宫!”
内监抬人匆匆退下。贵女们也被遣散,花宴草草收场。
雪樱临走前,回头狠狠瞪了凤轻尘一眼,那眼神——像淬毒的针。
凤轻尘耸肩:债多不愁,毒多不痒。
……
人群散尽,湖边只剩她与夜无珩。
男人拧着衣摆水珠,侧颜被阳光勾出冷金边,声音淡淡:“凤姑娘方才说,与秦王有口头婚约?”
“……口头作废。”她干笑,“救人归救人,买卖归买卖。”
“很好。”夜无珩抬手,指尖轻点她心口,语气温柔得像情人低语,“那现在,轮到我谈买卖了。”
“啥买卖?”她警惕后仰。
男人俯身,薄唇贴着她耳廓,声音轻得只有风能捕捉——
“三日后,子时,来我府上,司茶。”
“不来……后果自负。”
他退开一步,玄袍已半干,随风扬起,像黑鹰展翼。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步步生风。
凤轻尘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攥紧帕子——
玄色帕角,绣着一朵极小的……
白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