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深蓝色的丝绒，温柔地覆盖在湄洲岛的上空。港口的新堤坝上，渔火点点，如同散落的星辰，映照着刚加固完毕的青石堤岸。潮水拍打着堤下的消波石，发出规律的声响，不再是往日的汹涌，倒像母亲哼着的摇篮曲，沉稳而安心。
林默站在祈愿台的最高处，指尖拂过冰凉的青铜罗盘。白日里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石台，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莹光，那是渔民们的信仰之力凝聚而成的微光，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台子，连夜里出海归来的渔船，都能循着这缕光找到回家的方向。
“林姑娘，您还没歇息啊？”守夜的老渔民王伯提着马灯走过来，灯芯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龟丞相傍晚送来的那块定海石，可真神了，您看那石缝里，夜里都透着亮呢。”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祈愿台右侧新嵌着一块丈余高的青石，石面光滑，隐约能看到海浪纹的天然肌理，正是今日午后龟丞相亲自送来的定海石。当时老龟背着石壳，带着两个小海龟，慢悠悠地爬上海滩，说是奉了东海龙王敖广的旨意：“龙宫认下这处庇护所了，这块定海石镇在这里，寻常风浪再不敢造次。”
那会儿渔民们都围了过来，看着龟丞相用龟甲在石底刻下龙族符文，又看着那石头稳稳嵌进祈愿台旁的地基里，石缝里立刻渗出淡淡的蓝光，与祈愿台的莹光交相辉映，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是啊，有了这块石，往后出海更踏实了。”林默轻声应道，目光掠过港口。新修的码头比从前拓宽了两倍，木质的栈桥延伸进海里，每根木桩都深深扎进海底，裹着防蛀的桐油布，在月光下泛着暗光。几个年轻的渔民正扛着渔网从栈桥上走过，说说笑笑地往自家渔船去，脚步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不远处的海面上，护海队的小船正缓缓驶过。那是渔民们自发组织的队伍，每日清理海面上的浮渣与废弃渔网。此刻船头挂着的气死风灯摇曳着，照得水面泛起细碎的金辉，能看到被清理过的海域里，几尾银色的小鱼正欢快地跃出水面，搅碎了满池月光。
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从最初简陋的祈愿台，到如今稳固的新港口；从零星的渔民祈愿，到护海队的自发守护；从龙族的试探，到龙王送来的定海石……林默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轻声对脑海中的系统说：“这不止是庇护所，是家。”
她以为系统不会回应，毕竟这只是她随口的感慨。可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突然浮现出半透明的面板，上面没有冰冷的数字，只有一行温润的字迹，像是有人用毛笔写就：【守护的本质，是让万物有处可归】。
林默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是啊，万物有处可归。渔民们有安稳的港口可停靠，海里的生灵有洁净的家园可栖息，连她自己，也在这片海与这群人之中，找到了归属感。
海面上的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来，撩起她的发丝。林默抬头望向深海的方向，那里墨色深沉，仿佛藏着无数秘密。她知道，敖丙或许就在附近。这几日夜里，她总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祈愿台上，带着少年人的别扭与好奇，却再无之前的恶意。
正如她所料，在离港口三里外的暗礁群里，敖丙正化为人形，倚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他褪去了龙角与尾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海浪纹，在夜里并不起眼。
他手里捏着一枚珊瑚石，是前日在海边捡的。石上有处天然的孔洞，不知被哪个渔家孩子系了条红布条，风一吹就轻轻晃动。他本是瞧着那布条扎眼，随手捡来想扔掉，却不知怎的，一直捏在手里。
目光越过粼粼波光，落在祈愿台的方向。那片莹光在夜里格外显眼，像颗不会熄灭的星子。他想起白日里龟丞相回龙宫复命时说的话：“那女子将庇护所打理得极好，渔民们敬她如亲，连海里的鱼虾都愿往她附近凑，倒是个有本事的。”
当时他还嘴硬地哼了一声，说凡人的小打小闹不值一提。可此刻看着那片光，看着港口里安稳停靠的渔船，看着护海队清理出的清澈海面，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松动。
那日暴雨里，她逆流净化毒水的身影，他其实也看到了。不是刻意去看，只是恰好路过，却被那道逆流而上的蓝光惊到了。他活了近千年，见过无数修士求仙问道，见过无数凡人争名逐利，却少见这样为一片海、一群人拼尽全力的。
“哼，不过是运气好。”敖丙对着海面轻嗤一声，像是在说服自己，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珊瑚石上的红布条，“定海石是父王送的，跟她可没多大关系。”
话虽如此，他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近来海底暗流涌动，听巡海夜叉说，不出半月可能有场大风暴，比上次掀翻渔船的浪头要厉害十倍。若是从前，他只会觉得那是龙族的威严，凡人该受的历练。可现在……
他瞥了眼祈愿台的方向，那片莹光依旧安稳地亮着，像个温柔的承诺。
“罢了。”敖丙捏紧珊瑚石，转身跃入海中。水花溅起又落下，很快融入夜色里。他没回头，心里却已记下：等风暴来临前，悄悄弄出些动静，让那些渔民早些回港——毕竟，这处庇护所……看着还挺顺眼的，总不能被一场风暴毁了。
祈愿台上，林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朝深海的方向微微一笑，随即收回目光。她知道敖丙听到了，或者说，他愿意去听。水族的敌意正在消融，就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或许缓慢，却真实存在。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祈愿台，看着那块散发着蓝光的定海石，看着港口里渐次熄灭的渔火——渔民们该歇息了，明日还要出海。护海队的小船也回来了，队员们正收拾着工具，互相道着晚安。
这片海，这个岛，这群人，还有那些渐渐靠近的水族，共同构成了她的“家”。
林默深吸一口气，海风里带着草木与海水的清香，那是家园的味道。她知道，湄洲岛只是起点。往东，是更广阔的东海；往南，有连接远洋的航线；那些更深、更远的海域里，或许还有需要守护的生灵，还有等待被净化的污染，还有未曾被理解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