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华死死盯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的瓜骸，鲜红的瓤肉如同伤口般刺眼。
心疼和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滚、交织，最终淬炼成一股冰冷而执拗的决心——非要揪出那个该死的元凶不可！这静谧的月光下的田野，看似平和安详，却分明隐藏着肆意破坏的恶徒，这让他感觉自己的领地和劳动成果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
“走！”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用力拍了拍大黄和小灰灰的脑袋，手指因愤怒而微微发紧，“带我去看看，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混蛋干的！”
大黄似乎就等着主人这句话，它立刻低下头，鼻子几乎要埋进泥土里，紧贴着地面上那些模糊却残留着气息的爪印和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丛，喉咙里发出急切而极度专注的“哼哼”声，每一次呼吸都用力而深沉。
它仔细地、一遍遍地辨认着空气中那股特殊而浓烈的骚腥气，这味道陌生而令人不安，它从未在常见的偷嘴野兔、胆小刺猬或是任何熟悉的村庄动物身上闻到过。
旁边的小灰灰则展现出了另一种追踪方式。它不需要像大黄那样依赖极近地面的嗅探，它昂起那颗威严巨大的头颅，宽大湿润的鼻翼不断翕动，如同最精密的空气采样器，捕捉、分析着夜风中飘散的微弱气味分子。
它的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巡视，而是如同实质的探照光柱，锐利地扫过瓜田边缘那片黑黢黢的、仿佛潜藏无数秘密的灌木丛，迅速而准确地判断着那可恶气味的来源方向。
“汪！” 很快，大黄似乎成功锁定了轨迹，它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毫不犹豫地朝着瓜田靠近河岸下游的那片更加茂密、人迹罕至的灌木丛短促而响亮地叫了一声。但它并没有像往常发现野兔那样立刻兴奋地冲出去，而是强压着本能，猛地回头看了周振华一眼，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呜咽，像是在等待最终的指令。经过长期陪伴和潜移默化的训练，它明白这种时候需要和主人协同行动。
“呜——！” 小灰灰也立刻发出了低沉而充满肯定意味的附和声，它庞大的身躯如同战车般沉稳地转向同一个方向，目光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猛兽，死死盯着那片深邃的黑暗，粗壮的四肢微屈，做出了预备前进扑击的姿态。
“好！干得好！” 周振华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他右手紧紧握住那根沉重的手电筒，左手则从田埂边顺手抄起一根之前用来支撑瓜蔓的、结实的杂木棍，入手沉甸甸，给了他一丝安心的力量。“大黄，嗅着走！盯紧了！小灰，跟上，注意四周动静！” 他果断下令，声音沉稳而带着杀气。
得到明确的指令，大黄立刻像离弦之箭般循着气味小跑起来。但它此刻的姿态与平日玩耍时截然不同，步伐紧凑而富有节奏，鼻子如同精准的探针，几乎全程没有离开地面半寸，尾巴也不再快乐地摇摆，而是紧张地水平伸着，显示出它正在全身心执行一项极其严肃且重要的任务。小灰灰则迈着沉重而极具压迫感的步伐，保持在周振华侧后方一步左右的距离，既是在跟进追踪，更是在断后护卫，它那巨大的头颅不时左右转动，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般高速颤动，监听着四面八方的任何异响，不放过任何潜在的威胁。
一人两狗，组成了一个奇特而高效的追踪小队，默契而无声地没入了瓜田边缘那片更深的、被黑暗吞噬的荒僻地带。
手电筒那昏黄的光柱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晃动，如同大海中的孤舟，仅仅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追踪远比想象中困难。那可恶的骚腥气味断断续续，时而被河面吹来的夜风冲散稀释，时而又被茂盛草木自身的浓郁气息干扰覆盖。
大黄有时会不得不停下来，焦急地在原地快速转上一两圈，鼻子更加用力地贴着地面和草叶嗅吸，才能重新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线索，确定方向。周振华的心始终悬着，屏息凝神地跟着它，既迫切地希望立刻找到那该死的破坏者，又对可能在下一片灌木后遭遇的未知野兽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手中的木棍越握越紧。
他们沿着狭窄泥泞的田埂，逐渐偏离了熟悉的主道，进入了更加荒僻、连月光都难以完全穿透的河滩地带。这里的灌木和芦苇生长得更加疯狂茂密，几乎有一人高，相互交织，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脚下的路变得异常坑洼不平，隐藏着湿滑的泥坑和缠绕的藤蔓。他们的到来惊动了栖息于此的青蛙，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几团黑影慌乱地跳进近在咫尺的河里，溅起轻微的水花。
突然，走在最前面、始终保持着高度专注的大黄再次猛地停了下来！它不再是疑惑地低呜，而是对着前方一片被明显暴力压倒的芦苇丛，发出了更加急促、高亢且充满警告性的低吼，身体迅速放低，前肢微屈，摆出了随时准备前冲扑咬的姿势！
几乎在大黄发出警告的同时，小灰灰也瞬间做出了反应！它全身强健的肌肉如同弓弦般绷紧，喉咙里那“呜噜噜”的威胁声陡然变得更加响亮和深沉，它一个箭步猛地跨前，巨大身躯几乎与周振华并肩，如同一堵突然竖起的毛茸茸的墙壁，死死盯着那片剧烈晃动的芦苇丛，做出了最强硬的护卫和迎战姿态！
周振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飙升！他毫不犹豫，立刻将手中紧握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聚焦投射过去！
光线下，景象令人心惊！只见那片茂密的芦苇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蛮横地撞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好几根粗壮的苇杆从中间断裂，歪斜地耷拉着。湿软粘稠的泥地上，留下了几个清晰无比、深陷泥中的爪印！
那爪印远比大黄的脚印要大得多，形状也更宽更圆，趾印前端深陷泥中，甚至能看出爪尖留下的深刻划痕，清晰地显示出爪子的锋利和所有者所拥有的可怕力量。爪印旁的烂泥里，还粘着几撮粗硬肮脏的深褐色毛发，以及一片更加浓烈、扑鼻而来的骚臭气味，几乎令人作呕。
是野猪！ 周振华几乎立刻就在心里断定了！而且看这爪印的大小、深度以及破坏芦苇丛的力度，来的这头家伙，恐怕还是个分量不小的成年货色！
“哼哧……哼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就在此时，一阵低沉而粗重、仿佛从鼻腔里发出的哼哧声，伴随着某种大型动物在茂密灌木中毫不掩饰地窸窣穿行、碾压枝条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深处，清晰地、近距离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离他们藏身的这片灌木边缘，恐怕只有十几米远！
“汪汪汪！汪汪！” 大黄的吠叫声瞬间变得激烈而高亢起来，它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奋力狂吠，四肢刨地，似乎被那气息和声音激起了强烈的敌意，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但那来自本能的、对大型猛兽的天然忌惮又让它有些迟疑，只能在原地焦躁地大叫。
小灰灰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它没有浪费体力在无意义的吠叫上，而是在那哼哧声传来的瞬间，爆发出了一声极其威猛、如同平地惊雷般的巨吼！
“嗷呜——汪！！！”
这吼声蕴含着原始的力量和极致的威慑，震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为之颤动，瞬间压过了大黄的吠叫、河水的流动乃至田野里所有的虫鸣蛙鼓！它庞大的身躯如同即将离弦的重箭般微微低伏，全身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声音来源，充满了面对入侵者和挑战者时的暴烈与无情！藏獒血脉中那护卫领地、直面猛兽甚至不惜死战的天性，在此刻被彻底激发！
周振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面对面般的近距离对峙惊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竖！他猛地将手电光死死射向声音传来的灌木丛最深处！
昏黄的光柱在剧烈晃动的枝叶间艰难地穿梭、捕捉。光影晃动间，他似乎猛地瞥见一个黑乎乎、异常壮硕魁梧的影子在茂密的枝叶后极其短暂地一闪而过！那哼哧声也似乎被小灰灰那充满杀气的怒吼猛地打断，停顿了一下，仿佛那头暗处的家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威胁的咆哮惊了一跳，
“回来！大黄！小灰！回来！别追！” 周振华头皮发麻，当机立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绝不能让狗冲进去！在夜晚视线极差、环境复杂的密丛中，与一头成年的、可能处于暴躁状态、甚至可能带着幼崽的野猪发生正面冲突，那绝对是极端危险、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他一边用尽全力大声呼喝召回两只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狗，一边将手中沉重的木棍抡圆了，用力敲击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树干上，发出“梆！梆！梆！”震耳欲聋的巨响，试图用这巨大的噪音吓退对方。
“梆！梆！梆！”
“滚开！该死的畜生！滚回你的山里去！” 他扯开嗓子，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凶狠的声音厉声呵斥，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在他的厉声呵斥、木棍疯狂敲击树干发出的巨大噪音、尤其是小灰灰那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充满警告和杀戮意味的咆哮声中，灌木丛深处那令人不安的哼哧声和窸窣声停顿了令人窒息的几秒钟，然后，那声音似乎开始移动，逐渐变得模糊，朝着更深的、远离瓜田的河滩下游方向快速移动而去，最终彻底淹没在潺潺的水声和夜风里。
周振华紧握着已被汗水浸透的木棍和手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了足足一两分钟，直到那代表危险的声响彻底消失在远方，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单调声音和小灰灰喉咙里逐渐平息、却依旧充满警惕的、滚雷般的喉音，才敢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大黄也停止了吠叫，但依旧紧张地对着那个方向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呜呜声，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
危险，似乎终于暂时解除了。
周振华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后背惊出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薄衫，夜风一吹，带来一阵凉意。他蹲下身，用微微发颤的手安抚地、重重地摸了摸依旧全身紧绷如铁、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黑暗深处的小灰灰厚实无比的脖颈，又拍了拍同样紧张的大黄。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剧烈紧张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幸亏有你们俩，把那狗东西吓跑了……不然今晚真要出大事。”
他再次用手电光照了照泥地上那清晰得令人心悸的野猪蹄印，又看了看被暴力破坏的芦苇丛，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眉头拧成了死结。
凶手是找到了，但问题，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一头已经尝到甜头、并且确认了瓜田位置和美味的野猪，就像发现了金矿的强盗，百分之百还会再次光顾。今晚来的可能只是一个“侦察兵”，或者一头独行的公猪，下一次来的，会是什么？会不会是一头护崽的暴躁母猪？甚至……是一小群？
追踪到此必须为止，再深入追击，不仅极度危险，而且毫无意义。周振华深吸一口带着河腥和野猪骚臭气的夜风，果断做出了决定：撤退！立刻回去！
“走！我们回去！” 他招呼一声，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带着两只立下大功、依旧保持高度警惕、不时回头望向黑暗的爱犬，沿着来路，脚步匆匆地往回赶。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满大地，但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无数倍，每一步都像踩在沉重的心事上。瓜田的保卫战，不容任何侥幸，从此刻起，已经正式打响了！他必须立刻、马上回去，召集全家，连夜商量出最有效、最紧急的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