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彻底散去，林晚把刚晒好的小被子叠成方块，塞进婴儿床内侧。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落在阳台的晾衣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哗啦——”厨房传来碗碟落地的脆响，紧接着是丈夫周明轩的惊呼。林晚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小女儿在襁褓里动了动，她轻拍着哄了两句，转身往厨房走。
周明轩正蹲在地上捡瓷片，浅蓝色的围裙歪歪扭扭系在腰间，沾着面粉的手在裤子上蹭出两道白痕。地上是摔碎的青花瓷碗，昨天刚从超市买的，据说是打折款。
“没事吧？”林晚弯腰想帮忙，被他一把拦住。
“别动，我来我来。”周明轩抬头时，额角还沾着点蛋黄，“本来想给你蒸个水蛋，结果手滑了。”
林晚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时他窝在沙发上刷手机，婆婆在客厅抱怨她生不出儿子，他充耳不闻；她抱着发烧的小女儿在医院挂号，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开会”，却被她在朋友圈刷到和朋友喝酒的照片。
“你出去吧，我来收拾。”林晚抽出橱柜里的扫帚，周明轩却抢过去，笨拙地把碎片归拢到一起。阳光从纱窗漏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这个男人好像还是老样子，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下午我去接朵朵，你在家歇着。”周明轩把碎片倒进垃圾桶，声音有点闷，“幼儿园老师说，她昨天举手回答问题了，还得了小红花。”
大女儿朵朵以前总怯生生的，别人多看两眼就往她身后躲。林晚心头一暖，走到他身边，伸手擦掉他额角的蛋黄：“那晚上我们给她做番茄炒蛋庆祝？”
周明轩愣了一下，耳根慢慢红了。这个动作太自然，像他们刚结婚那阵，他加班晚归，她也是这样替他整理领带。
“好啊。”他挠挠头，转身往灶台走，“那我再试试水蛋？”
林晚靠在门框上笑。月嫂走后，她本以为会重回兵荒马乱的日子，没想到周明轩像突然开了窍。上周六早上，她被锅铲声惊醒，看到他系着她的碎花围裙，在厨房跟土豆搏斗，案板上堆着切得歪歪扭扭的块儿，说是要给孩子们做早餐。
“对了，”周明轩突然回头，手里还捏着打蛋器，“妈说下周末想过来，看看孩子们。”
林晚的笑容淡了些。婆婆上次来，还是因为她请月嫂的事大闹一场，摔碎了两个玻璃杯。这两个月虽然没再提生三胎的事，但每次打电话，语气总带着点说不清的别扭。
“她想来就来吧。”林晚转身回房，“我那天正好休息。”
周明轩看着她的背影，把打蛋器重重磕在碗沿上。他知道林晚还在生闷气，那天他偷偷给妈转了五千块钱，被她发现时，她眼睛里的失望像冰锥一样扎人。后来他才知道，那钱是她准备给朵朵交兴趣班的学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晚看了眼屏幕，是公司群的消息。王总监@所有人，说下午要开项目复盘会，让大家提前准备材料。她上周负责的儿童房设计方案得了客户的额外奖金，同事们在群里发了一串庆祝的表情包，连平时总跟她较劲的张莉，都发了个“厉害”的手势。
“下午要开会？”周明轩端着蒸好的水蛋进来，碗边还粘着没擦干净的水渍，“那我早点去接朵朵，你别着急赶回来。”
林晚接过碗，嫩黄色的蛋液上撒着葱花，颤巍巍的像块布丁。味道算不上好，有点淡，还带着点蛋壳的腥味，但她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温温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
“晚上我可能要晚点，”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会议资料，“王总监说有个新项目，想让我牵头做。”
周明轩正在给小女儿换尿布，闻言动作顿了顿：“就是那个……跟连锁幼儿园合作的项目？”
“嗯。”林晚点头，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如果能成，我们就能搬到带阳台的房子了。”
他们现在住的出租屋在顶楼，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又漏风。朵朵总说想要个能种向日葵的阳台，她记在心里很久了。
周明轩没说话，只是换尿布的动作更轻了。小女儿咯咯地笑起来，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塞，口水弄湿了他的袖口。
下午的复盘会开得很顺利，王总监特意表扬了林晚的方案：“小林把亲子互动的细节做得很到位，客户说这是他们见过最有温度的设计。”
张莉坐在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笔却转得飞快。林晚知道她不服气，上次竞标时，张莉的方案落选，私下里跟别人说她是“靠运气”。
“关于新的幼儿园项目，”王总监翻开文件夹，目光扫过全场，“我打算让林晚做项目负责人，大家有没有意见？”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张莉突然开口：“王总监，我觉得这个项目难度不小，林晚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会不会精力跟不上？”
林晚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这是她最担心的，也是职场妈妈绕不开的坎。
“我能兼顾。”她抬眼看向王总监，语气坚定，“我已经做好了详细的时间规划，而且团队协作也能分担压力。”
王总监点点头：“我相信林晚的能力。张莉，你协助她做预算评估，你们俩互补性强，好好合作。”
张莉撇了撇嘴，没再说话。林晚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
散会后，林晚刚走出公司大楼，就看到周明轩的车停在路边。他很少来接她下班，以前总说“绕路”，今天却把车擦得锃亮，连副驾的脚垫都换成了新的。
“朵朵呢？”林晚坐进车里，发现后座空荡荡的。
“妈接走了，”周明轩发动车子，“她说想带孙女去吃肯德基，我没拦住。”
林晚皱起眉：“她怎么突然来了？”
“早上我给她打电话，”周明轩的声音有点含糊，“我说你可能要接新项目，挺忙的，她就说过来搭把手。”
车子拐进小区，林晚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婆婆的转变太突然，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刚走到楼下，就听到朵朵的笑声从楼道里传出来。林晚加快脚步，看到婆婆正背着朵朵往上走，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
“妈，您怎么自己上来了？”林晚赶紧接过女儿，朵朵的小手里攥着个没吃完的甜筒，奶油沾得满脸都是。
“这孩子非要给你看她的新发卡，”婆婆喘着气，额头上沁着汗，“我拦不住。”
林晚这才注意到，朵朵的辫子上别着个粉色的蝴蝶发卡，闪着亮晶晶的水钻。
“好看吗妈妈？”朵朵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林晚帮她擦掉脸上的奶油，心里却有点发沉。婆婆以前总说女孩子戴这些“没用的东西”浪费钱，今天怎么突然……
“我买的，”周明轩从后面跟上来，手里提着个大塑料袋，“妈说朵朵头发长了，该打扮打扮。”
林晚没说话，打开门把他们让进去。小女儿躺在婴儿车里，看到她咿咿呀呀地伸胳膊，婆婆赶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外孙女：“哎哟，我们小宝想姥姥了吧？”
晚饭时，婆婆突然说：“明轩，你明天跟我去趟银行。”
周明轩正给朵朵剥虾，闻言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把养老钱取出来，”婆婆往林晚碗里夹了块排骨，“你们不是想换房子吗？我这老婆子也帮不上别的忙，这点钱先拿着。”
林晚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以前连买菜都要跟她算几毛钱的婆婆，居然要拿出养老钱给他们买房？
“妈，这不行！”周明轩也急了，“您的钱留着自己花，我们还年轻，能挣。”
“挣什么挣？”婆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晚晚一个人上班养家，你还在那晃悠！我问过了，你以前公司的张总还挺赏识你，我托人给你问了，他说可以让你回去做部门主管。”
周明轩的脸“唰”地白了。他自从去年辞职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家里的开销全靠林晚。林晚从没催过他，但他自己心里清楚，那点积蓄早就见底了。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婆婆打断。
“明天就去面试，”婆婆的语气不容置疑，“晚晚要带项目，家里不能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林晚看着低头沉默的周明轩，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婆婆，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想起重生那天，这个老太太摔门而去时骂的那句“赔钱货”，恍如隔世。
晚饭后，周明轩在厨房洗碗，林晚抱着小女儿站在门口看。他的动作还是很笨拙，洗洁精用多了，泡沫溢出来流了一地。
“妈今天……”林晚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周明轩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她，“我跟妈谈过了，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晚晚，给我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林晚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穷学生，却敢用一个月的生活费给她买条裙子，说“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手机突然亮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周明轩和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咖啡馆里，女人笑得很灿烂，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发送时间是上周六下午，也就是他说“去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
林晚的手指冰凉，照片上的周明轩穿着她给他买的蓝色衬衫，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很温柔。她抬头看向厨房门口的男人，他正用抹布擦着柜台，侧脸的线条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林晚握紧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