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三个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口，中间那个手里拿着文件夹，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仪器和图纸。陈默没动，只是把笔轻轻放在桌沿，顺势将抽屉推回原位——那张刚画到一半的通信模块设计图已经滑进暗格。
“查什么？”他问，声音不紧不慢。
“接到举报，说这里有非法组装电子设备的情况。”为首的公安翻开本子，“地址没错吧？物理系三楼东侧实验室。”
陈默点点头：“对，就是这儿。不过我这属于校内科研辅助项目，所有维修记录都备案了。”
他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夹，递过去。那是苏雪采访用的本子，封面还贴着校报标签。他早把市科委批的民用电器调试许可证复印件夹在了中间。
公安低头翻看，眉头微皱：“这证是收音机维修点用的？”
“现在修的也是收音机。”陈默指了指工作台上的外壳，“型号老，零件难找，得自己配电路。您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去科委核实。”
另一名警员正要往里走，却被赵天虎挡了一下。
他站在最后面，穿着旧皮夹克，肩膀依旧宽厚，但整个人像是缩了一圈。脸上的横肉没了从前的嚣张劲儿，反倒透着点灰气。他没看陈默，手插在裤兜里，指节发白。
“别乱翻。”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前面两人回头看他。
“我说，别乱翻。”赵天虎重复一遍，抬头盯住带队的，“东西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带你们来一趟就算完事，没必要折腾。”
公安皱眉：“你是配合调查的当事人，不是执法者。我们按程序办事。”
“程序我也懂。”赵天虎往前半步，站到了陈默门口，“我哥厂子里被查封那次，经侦队来了八个人，连厕所瓷砖缝都撬开看了。可最后呢？账目清清楚楚，一台电机都没少。你们查归查，别把人家辛苦攒的东西弄坏了。”
他这话听着像劝，实则压住了场面。
带队的迟疑片刻，又核对了一遍许可证编号，合上本子：“行，暂时没问题。但如果发现违规，我们会再来。”
陈默点头：“随时欢迎。”
三人转身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赵天虎没跟上，站在门口多停了几秒。
走廊光线斜照进来，把他影子拉得很长。
“默哥……”他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对不起你。”
说完，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是怕人叫住。
陈默没出声，也没追出去。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赵天虎独自穿过院子，在拐角处被人迎面拦住——是个穿灰风衣的男人，背对着楼，说话时一只手搭上赵天虎肩膀。
那人没待多久，拍拍他的肩就走了。赵天虎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手表，才慢慢朝校门走去。
陈默回到桌前，打开红外记录本。昨夜的数据还在，但刚才新增的一段轨迹更值得关注——门外停留时间两分十三秒，体温峰值出现在第三十八秒，明显是情绪波动导致的生理反应。
他翻到空白页，记下几个字：心跳加速，犹豫超过预期。
然后合上本子，伸手摸了摸收音机外壳。夹层里的录音笔还在运转，刚才那段对话全录下来了。他没急着听，而是重新拿出图纸，继续画刚才中断的线路。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大约半小时后，楼下传来摩托启动的声音。他抬眼望了望窗外，一辆老旧嘉陵正驶出校门，骑手戴着头盔，背影看着像赵天虎。
陈默放下笔，起身走到实验台角落。那里放着一台拆了一半的dVd机，沈如月昨天没带走。他顺手拧下一颗螺丝，放进铁盒里，动作很轻。
盒子底部已经有十几颗不同型号的螺丝钉，整整齐齐排成一行。
他正要盖上盖子，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跑上来。
脚步很急，但不是公安那种公事公办的节奏。
门被推开，沈如月冲了进来，双马尾甩得厉害，脸上全是汗。
“出事了！”她喘着气，“我哥厂子昨晚被查封了！银行催债，设备全扣了！我爸气得住院了！”
陈默皱眉：“你哥欠了多少？”
“三百多万。”她咬着嘴唇，“说是投资失败，其实是被人坑了……有个姓王的顾问，签完合同就消失了！”
陈默眼神一沉。
他没说话，只是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电话记录单。上面有一串最近频繁拨打的号码，其中一条备注写着：“港城商会 – 何婉宁”。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
“你回去照顾你爸。”他说，“明天照常来上课，别的事不用管。”
“那你帮我查吗？”她睁大眼睛。
“我不是警察。”陈默把单子折好塞进信封，“但我认识一个当记者的朋友，她最喜欢挖这种‘合法破产’的故事。”
沈如月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苏雪姐？”
陈默没回答，只把信封放进她书包：“让她看看这个。如果她愿意写，记得提醒她，标题别太狠——毕竟，有些人还没彻底坏透。”
沈如月抱着书包站着，欲言又止。
“还有事？”陈默问。
“赵天虎……刚才在校门口撞见他。”她小声说，“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做那种……能放电影的机器。我说有啊，你不是刚修好一台？他就一直摇头，说什么‘不可能这么早出来’，怪吓人的。”
陈默手指一顿。
他想起赵天虎临走前那句“对不起”，还有他在门外徘徊的两分钟。
原来不是愧疚，是震惊。
他以为自己在帮境外势力挖核心技术，结果发现目标人物早在做未来十年才会普及的产品——那一刻，信念崩了。
陈默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人靠拳头横行，有些人靠关系吃饭，而赵天虎这种人，信的是“现实规则”。当他发现世界比想象中走得更快，自己的位置早就没了，那种落差比坐牢还难受。
“他要是再来问你，就说我不知道。”陈默说，“但如果你看见他一个人在操场坐着，可以请他喝瓶汽水。”
沈如月眨眨眼：“你不是恨他抢你生活费、举报你投机倒把？”
“恨？”陈默笑了笑，“他做的事，我都记着。可人会变，就像春天的冰河，看着结实，太阳一晒，底下早塌了。”
沈如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背着书包走了。
实验室又安静下来。
陈默坐回椅子，打开收音机。京胡调子还在唱，咿咿呀呀地绕着屋子转。
他抽出一张新图纸，提笔写下标题：《短波信号抗干扰增强方案（V3）》。
刚画完第一根导线，门又被推开。
这次是个陌生面孔，穿中山装，拎着工具箱。
“陈老师？”那人问，“我是后勤的，听说你这儿有台仪器需要接地改造？”
陈默抬眼看了看他胸前的工作牌，没说话。
那人走近几步，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弯腰打开。
陈默的目光落在箱子里——里面不是电工工具，而是个黑色金属盒，带着天线接口。
他没动，只是右手缓缓移向抽屉边缘。
那人抬头，笑了笑：“王主任让我来的，说你这边信号容易受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