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出口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来时，顾昭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衬衫早被冷汗浸透。
苏绾拽着他的手仍在发颤，指节因用力泛白，像要把他整个人嵌进骨血里。
哑僧的铜铃在头顶轻响，隐灵阵的金光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他们在石殿里耗光了太多灵脉，现在连最基础的隐匿都难维持。
\"前面巷子口有辆报废的厢式货车。\"苏绾的声音压得极低，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发动机罩下有我藏的备用钥匙，半小时前刚换的定位屏蔽器。\"她松开顾昭的手，从风衣内袋摸出个银色小瓶，仰头灌下一口，喉结滚动时，顾昭看见她颈侧一道淡红的灼痕——是刚才断契之火扫过的余温。
三人猫着腰冲进巷子时，顾昭听见身后传来金属摩擦声。
他回头的瞬间，瞥见转角处闪过几道黑影，刀疤脸的破灵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快！\"哑僧的铜铃突然炸响，隐灵阵勉强支起半层屏障，货车门\"哐当\"撞开的刹那，顾昭被苏绾推进副驾，后颈还能感觉到追兵的视线，像淬了毒的针。
直到货车驶上环城高速，苏绾把油门踩进底，顾昭才敢松开攥紧的拳头。
掌心那枚火焰印记正随着心跳发烫，他鬼使神差地摸向怀里的银匣——师父留下的遗物，三年来他从不敢离身的木匣，此刻竟在发烫。
\"嗡——\"
银匣与掌心的印记同时震颤，顾昭倒抽一口冷气。
他分明摸到两股温热的能量在交缠，像久别重逢的故友，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苏绾从后视镜瞥来一眼，方向盘都抖了抖：\"你手在发光？\"
顾昭低头，看见淡金色的光雾正从掌心印记渗出，沿着指缝爬向银匣。
他屏住呼吸，试探着将意识沉入那团光雾——有细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青衫老者在石殿玉案前挥笔，墨迹未干便被断契之火灼成灰烬；少年顾昭蹲在修复室，老者用刻刀挑开他掌心的血珠，说\"这是你与古物的缘\"；还有...还有昨夜石殿里，当断契之火吞噬石碑拓影时，那道一闪而过的熟悉背影。
\"停车。\"顾昭突然按住苏绾的手背。
货车\"吱呀\"刹在路边，后车灯在夜色里拉出两道猩红的尾光。
哑僧从后座探身，铜铃轻响：\"灵脉波动稳定，暂时安全。\"
顾昭解开银匣的铜锁。
匣内铺着师父亲手织的蓝布，布上躺着半块残玉——三年前他在旧物市场捡的漏，也是激活点化能力的契机。
此刻残玉表面浮起细密的灵脉纹路，竟与掌心的火焰印记同频震颤。
\"这不对。\"苏绾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还沾着石殿里的灰尘，\"断契之火是守灵人用来销毁邪契的禁忌术法，怎么会和你的点化能力...\"她突然顿住，从公文包取出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灵契谱\"三个字被金粉描过，边角磨得发亮，\"我祖父说过，真正的断契之火有灵，会认主。\"
书页翻动声混着窗外的风声。
苏绾的指尖停在某一页，指节因用力发白：\"看这里——燃契者以血为引，火随念动，可溯契源。
你掌心的印记...是断契之火认主的标记。\"她抬头时，眼里的惊涛几乎要漫出来，\"你师父当年被称为'燃契者·周明渊'，原来不是称号，是...是火灵的契约！\"
顾昭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那晚，老人坐在修复室的藤椅上，摸着他掌心的茧子说：\"昭昭，有些火，是要传给下一辈的。\"当时他只当是修复古物的心得，原来...原来师父早把最危险的火种埋进了他血肉里。
\"此火虽弱，可作'引子'。\"哑僧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铜，\"断契之火需七件遗物重燃，你们在玄冥观捡的残玉，或许是第一件。\"
顾昭立刻摸出那块残玉。
玉质青灰，边缘缺了一角，是他在玄冥观废墟的瓦砾堆里翻到的。
当他将掌心的火焰引向玉面时，残玉突然发出蜂鸣。
三人同时凑近，只见玉璧表面浮起淡金色的文字，像被无形的刻刀一笔笔凿出来：\"第七继承者...已归档。\"
\"第七继承者？\"苏绾的指尖重重敲在《灵契谱》上，\"守灵人典籍记载，第七代继承者在民国二十年失踪，当时整个断契体系差点崩溃。
可这里说'已归档'...\"她猛地翻到书末附录，纸页发出脆响，\"看！
我家族档案里记着，第七继承者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是灵控派现任长老陈鹤年的祖宅！\"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灵控派，那个表面做着古董生意，实则操控黑市的庞然大物；陈鹤年，上个月还在云起拍卖会上拍走半件汝窑天青釉洗的老东西。
他突然想起石殿里刀疤脸说的\"你师父当年也是这么硬气\"，原来师父的失踪，竟和灵控派篡改断契体系有关？
\"我需要强化这道火焰印记。\"顾昭深吸一口气，将意识完全沉入掌心的光雾。
他能感觉到火焰在顺着血管游走，每经过一处穴位便灼出刺痛——这是认主的代价，也是寻找真相的钥匙。
当他将凝聚的火焰注入残玉时，远方突然传来闷响，像有座古老的石塔轰然倒塌。
\"成功了？\"苏绾的声音带着颤音。
残玉却在此时裂开细纹。
顾昭刚要松手，裂纹突然蔓延成蛛网，\"啪\"地炸成碎片。
三人下意识后退，却见碎片中央浮起一团虚影——半张苍白的脸，左眼下方有颗朱砂痣，正是陈鹤年！
更让顾昭血液凝固的是，虚影的右眼尾，竟有一道和苏绾颈侧一模一样的灼痕。
\"绾绾...\"虚影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像从深潭底浮上来，\"小心...\"
\"爸？\"苏绾的声音突然哽住。
她踉跄着扶住车门，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红透。
顾昭这才看清，那半张脸的轮廓，和苏绾书房里那张老照片上的男人分毫不差——苏伯父，那个十六岁时为镇压凶物重伤，从此再未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守灵人。
残玉碎片\"叮铃\"落地，虚影如烟雾般消散。
苏绾蹲下身，指尖颤抖着触碰其中一块碎玉，眼泪砸在青灰玉面上，晕开极小的水痕。
顾昭想扶她，却见她突然抬头，眼底的泪还没干，却已经淬了冰：\"陈鹤年的祖宅，明天就去。\"
哑僧的铜铃在车顶轻响，隐灵阵的金光重新亮起。
货车重新启动时，顾昭摸了摸仍在发烫的掌心。
火焰印记里，\"燃契者·周明渊\"的字迹更清晰了，像师父在他血肉里写的信——而他知道，这封信的下一页，即将在陈鹤年的祖宅里，被断契之火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