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开启的刹那，顾昭只觉耳膜嗡鸣，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脚底下的触感变了。
原本的青石板换成了凹凸不平的碎砖，混着焦糊的木料味刺得他鼻腔发酸。
苏绾的手在他掌心骤然收紧，他顺着她的视线抬头——
褪色的\"玉衡轩\"木匾斜挂在断墙上，半块被烧黑的\"轩\"字正往下掉渣。
满地都是破碎的陶片、烧焦的宣纸，还有半截没烧完的修复工具，铜刻刀的刀刃在废墟里泛着冷光。
这是三年前那个雨夜。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那天他值晚班，给一件宋代青白瓷补釉，师父陈玄说要去后巷取新到的老坑玉料。
他在里间听见爆炸声时，手里的笔\"啪\"地掉在瓷胎上，墨汁晕开的痕迹至今还留在那只未完成的瓷盏里。
\"昭儿。\"
沙哑的嗓音从废墟深处传来。
顾昭猛地转头，看见穿靛蓝对襟褂的男人正从瓦砾堆里直起腰。
他的右肩还完好，没有那道从肩到腕的狰狞刀疤；眼角的修复膏蹭了半张脸，像个没擦干净的大花脸——这是三年前的陈玄，还未失踪、未断右臂的陈玄。
\"师父？\"顾昭的声音发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碎砖硌得脚底生疼，\"真的是你？\"
陈玄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的目光扫过顾昭攥着青铜匣的手，又落在苏绾腰间的魂匣上，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比我想象得早。\"他伸手摸向自己右肩，那里还没有缺失的空洞，\"我在时间裂隙里等了七轮，终于等到你来了。\"
苏绾突然拽了拽顾昭的衣袖。
她半蹲着，指尖拂过地面一道暗红纹路，灵契的荧光在她指腹明灭：\"空间不稳定。\"她抬头时眉峰紧蹙，\"这些灵契是用魂匣碎片临时拼的，最多撑半柱香——\"
\"时间回溯？\"顾昭猛地看向陈玄，\"您......您是被抛进时间裂隙的断契者？\"
\"最早那批。\"陈玄弯腰捡起块烧黑的玉料，指腹摩挲着残片上未被完全烧毁的云纹，\"当年灵控派要抢玉衡轩的守灵秘典，我想护着典籍跑，结果触发了古籍里的时空锁。\"他抬头时眼底泛着灰，\"从那以后，我就在不同的时间点打转，看着自己被炸成碎片，看着昭儿你在废墟里哭着翻瓦砾，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你今天站在这里。\"
顾昭的指甲又掐进掌心。
三年前他蹲在废墟里翻了三天三夜，最后只找到半块带血的袖扣，那是师父常戴的旧物。
此刻他望着眼前鲜活的、未受伤的陈玄，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如果我现在告诉他灵控派要来......\"他转头看向苏绾，\"是不是能阻止爆炸？\"
\"没用的。\"陈玄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我试过七次。
第一次我冲过去抱住典籍喊'快跑'，结果爆炸提前了；第二次我把典籍藏到地窖，结果灵控派的人直接炸了地窖；第三次......\"他扯了扯嘴角，\"第三次我亲手把典籍交给他们，结果他们还是炸了玉衡轩——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典籍，是斩断守灵人的传承。\"
苏绾突然站起身，魂匣在她掌心灼出红印：\"灵契在崩解。\"她指向头顶，原本稳定的暗红色纹路正像被揉皱的纸，边缘泛着刺目的白光，\"再不走，我们会被卡在时间缝隙里。\"
顾昭的视线在陈玄和苏绾之间来回。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年前的雨雾突然涌进记忆——那天他跪在泥水里，攥着半块带血的袖扣，指甲缝里全是碎砖渣；三个月前在镜界被追杀时，他抱着青铜匣躲在暗室，听着追兵的脚步声擦着门框过去；而现在，他望着这个年轻的、完整的陈玄，喉咙里的炭烧得更旺了。
\"那您为什么要引我们来？\"他攥紧青铜匣，\"总不会是让我看您被炸成碎片的。\"
陈玄没说话。
他转身走向后墙，那里靠着半幅没烧完的《天工开物》残卷。
顾昭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面古镜——是哑僧的那面！
刚才进红门时哑僧还在殿外，此刻却出现在这里？
陈玄弯腰拿起古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顾昭凑过去，看见镜中浮现出九道青铜匣的虚影，分别嵌在不同的时间节点：有的在盛唐的长安坊市，有的在民国的藏渊老街，有的在三天前的镜界密室......而每个青铜匣的匣盖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顾昭。
\"断契者不是身份，是循环。\"陈玄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每个时间点的青铜匣都需要断契者来激活，而你......\"他指了指镜中最中央那个泛着金光的匣子，\"是所有循环的锚点。\"
远处突然传来铁器碰撞声。
顾昭猛地抬头——是洛阳铲！
和红门前追来的灵控派一模一样的响动。
\"他们追进时间裂隙了？\"苏绾的魂匣\"嗡\"地震了一声，幽蓝光芒大盛，\"空间崩解加上追兵......\"
\"昭儿。\"陈玄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不能改变过去，但可以让过去成为未来的钥匙。\"他将古镜塞进顾昭手里，\"把今天的见闻封进点化之力，等你回到属于你的时间线，这些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顾昭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
他看见三年前的自己蹲在废墟里哭，看见现在的自己攥着古镜，看见未来的自己站在某个更高处——他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修复古物不是补碎片，是让碎片自己找到归处。\"
\"好。\"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青铜匣上。
点化之力顺着血脉涌上来，他看见古镜里的时间节点像星子般飞进青铜匣，听见陈玄在耳边说\"记住，你比我想象得更强大\"。
苏绾突然拽住他的胳膊：\"门要关了！\"
顾昭抬头，看见红门正在闭合，门缝里漏出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最后看了眼陈玄——年轻的陈玄站在废墟里，朝他挥了挥手，嘴角终于有了点笑意。
下一秒，天旋地转。
等顾昭站稳时，鼻尖已经闻到了藏渊市特有的、带着梧桐叶香的风。
他抬头，看见熟悉的街景：转角的糖炒栗子摊还在冒烟，老周的修表铺挂着\"今日歇业\"的木牌，而前方五十米处——
\"玉衡轩\"的招牌被封条盖得严严实实，两个穿制服的人正往门上贴封条。
更让他心跳漏拍的是，台阶下站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背着手望着封条，听见脚步声转头时，露出和苏绾如出一辙的丹凤眼。
\"苏伯父？\"苏绾的声音发颤。
男人微笑着走过来，目光扫过顾昭手里的青铜匣，又落在苏绾腰间的魂匣上。
他的声音像浸了墨的玉，沉稳中带着几分暖意：\"欢迎回来，第九断契者。\"
顾昭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看见苏绾攥着魂匣的手在发抖，而青铜匣在他掌心发烫——这次，似乎有什么更庞大的网，正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