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盯着石门，扳指里的线突然绷断。
他踉跄两步，掌心的扳指裂开道缝，里面渗出淡金色的光——像极了玉碑上“玉衡”二字的光。
血雾里的呜咽声更响了，混着某种硬物摩擦的声音。
顾昭抬头，石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却有一点暖光在跳动，像盏灯，像师父屋里那盏陪他修复古物到深夜的灯。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顾昭听得真真切切。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雾，看见石门后站着个人，青布衫被风掀起一角，手里捧着块残玉——和他修复的那块，一模一样。
“师父。”顾昭的声音哑了，他松开苏绾的手，朝着石门走去。
身后传来苏绾的尖叫，影十一的脚步声，可他的眼里只有那盏灯，只有师父朝他伸出的手。
石门完全打开的瞬间，顾昭跨了进去。
血雾在他身后合拢，像道无形的墙。
他听见苏绾在喊：“顾昭！别进去！”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师父的身影就在前方，他伸手去碰，却穿过了那团光。
顾昭愣住，低头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他的指尖也泛起了淡金色的光，和扳指里的光，和石门上的光，融成了一片。
“玉衡归位，魂归守灵。”
师父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顾昭抬头，看见石壁上刻满了他熟悉的修复纹路，和他在古玉里见过的灵脉，一模一样。
血雾突然散去，山谷里的一切清晰起来——满地的残玉碎片，锈迹斑斑的镇灵铜符，还有中央那座巨大的玉碑，和他们之前在墓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玉碑上的“玉衡”二字正在旋转，最后停在“衡”字上。
顾昭凑近，发现“衡”字的最后一笔，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闭合，像从未裂过。
“七日之期，以命换命。”
玉碑下的血字突然浮现，顾昭盯着那行字，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扳指，放在玉碑前的凹槽里——“咔嗒”一声，和铜符嵌入扳指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山谷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苏绾的喊叫声，影十一的断喝声。
顾昭转身看向石门，那里站着几个身影，被血雾挡着，看不真切。
“昭昭别怕，师父在。”
师父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昭回头，看见玉碑上浮现出师父的影像，和之前在墓室里看到的一样，青布衫被风掀起一角，眼里带着他熟悉的温柔。
“师父，我来了。”顾昭轻声说，“玉衡归位了，魂该守灵了。”
玉碑突然大亮，金色的光笼罩整个山谷。
顾昭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抽离，像那根缠着他心脏的线，终于被剪断了。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是石门被撞开，苏绾冲进来，眼里带着泪，朝他伸出手。
“顾昭！”
苏绾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的意识。
顾昭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片羽毛，飘向玉碑。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玉碑里传来师父的叹息：“昭昭，委屈你了。”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血雾退散的刹那，顾昭看清了这片隐秘山谷——满地残玉碎片泛着冷光，锈铜符歪倒在草丛里，中央那座玉碑比墓室里的更庞大，碑身却缠着蛇形黑气，像被活物啃噬过。
他指尖的扳指突然发烫，烫得骨节发白——这热度和三天前在旧物市场捡到扳指时一样，那时他还以为是古玉残留的人气，现在才明白，是它在催促他来这里。
\"顾小友，来得倒准时。\"
一道阴恻恻的笑声刺破山谷的死寂。
顾昭抬头，看见左侧山岩下立着道墨衣身影，月光照在他脸上，正是三个月前在黑市拍卖会上见过的墨衣先生。
他身后还站着五个黑袍人，腰间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响，每一声都像针往顾昭太阳穴里扎。
\"你说我救人？\"墨衣抚掌轻笑，玄色广袖扫过身侧的黑气，\"你师父当年封这玉碑时，怕是没告诉你，它根本不是镇灵碑——是召唤阵眼。\"他屈指弹向玉碑，黑气突然翻涌成蛇信，\"三百年前被守灵人镇压的邪主，就等着'玉衡归位'这把钥匙呢。\"
顾昭喉结滚动。
他早该想到的——师父失踪前总盯着玉衡轩后墙的《守灵图》，说\"衡\"字少了一笔；他修复的半块残玉里总浮现血字，写着\"七日之期\"；还有扳指里那缕淡金光，分明是在引他来这里。
此刻他运转点化之力，灵脉在眼中流转成金网，果然看见玉碑底部刻着细小铭文：\"魂归守灵，命启旧主。\"
\"师父...\"他喃喃出声，喉咙发紧。
三个月前师父留书说\"去寻玉衡本源\"，原来根本不是寻，是守——守着不让这鬼东西被唤醒。
\"昭昭！\"
苏绾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顾昭转头，看见她正攥着半块青玉令，指尖掐着守灵人秘传诀印，可刚要念咒，墨衣抬手一推，一道黑浪就撞在她胸口。
她踉跄后退三步，嘴角渗出血，却仍咬着牙把玉令举得更高：\"顾昭，别信他！
这是邪术！\"
影十一的刀光紧跟着划破黑气。
这位苏家暗卫向来沉默，此刻却低喝一声：\"苏小姐！\"他抽刀挡在苏绾身前，刀身泛着冷银，每劈中一道黑气就溅起火星。
老吴则从怀里摸出个青铜罗盘，罗盘中心的磁针疯狂旋转，他吼道：\"小顾，那碑底有阵眼！
我守了二十年古墓，这罗盘镇不住多久！\"
顾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摸出怀里的铜符——是半月前红娘子在潘家园塞给他的，说\"遇到血光时用\"。
此刻铜符在他掌心发烫，他突然明白红娘子说的\"血光\"是什么。
他冲向玉碑，碑底果然有个拇指大的凹槽，和铜符严丝合缝。
\"咔！\"
铜符嵌入的瞬间，玉碑发出清鸣。
黑气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又更凶猛地缠上来。
顾昭能感觉到灵脉在体内乱窜，他咬着牙调动点化之力，扳指里的金光顺着血脉涌进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完整的\"灵性融合\"，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可眼前的玉碑突然清晰起来：每道裂痕都是活的，每丝黑气都在啃噬碑身里的金色纹路。
\"昭儿。\"
一道熟悉的温沉嗓音撞进耳膜。
顾昭猛抬头，玉碑表面浮起半透明的人影——青布衫，眼角有颗小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师父！
那身影抬手，指尖虚虚碰了碰他的额头，像从前他修复错了纹路时那样：\"别怕，听我说。\"
顾昭喉间发紧，眼眶热得发烫。
他想扑过去，却穿过了那团光。
师父的影像里，他看见自己十二岁时蹲在修复室补瓷的模样，看见十六岁时第一次修复成功古玉的笑脸，最后，师父的眼神突然沉下来：\"这玉碑的封印，是我用命设的。
但墨衣解了七道锁，现在...需要重启。\"
\"怎么重启？\"顾昭攥紧拳，指甲刺进肉里，\"师父你告诉我！\"
\"用你的命。\"
师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昭浑身一震，突然想起前晚在玉衡轩做的梦——师父站在月光里，说\"昭昭，你要做好准备\"。
原来准备的，是这个。
\"不行！\"苏绾的尖叫穿透混战声。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影十一的保护，跌跌撞撞冲过来，发簪散了，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顾昭，你疯了？！\"
墨衣的笑声突然拔高：\"小丫头，你以为他师父真想救他？
当年要不是他师父偷换了钥匙，邪主早该醒了——现在，这小子不过是替他师父还债！\"
\"昭儿。\"师父的影像开始虚化，像被风吹散的烟，\"唯有牺牲，方能封印。\"他最后看了顾昭一眼，那眼神和顾昭十二岁摔碎师父最爱的汝窑笔洗时一样，温柔又坚定，\"记住，玉衡轩的修复刀，要永远刻在正路上。\"
话音未落，玉碑突然震颤。
顾昭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被抽走了——是扳指里的金光，是点化之力的热流，是这二十三年来所有修复古物时的心跳声。
他踉跄着扶住碑身，听见苏绾在喊他名字，影十一的刀砍在黑气上的脆响，老吴罗盘碎裂的咔嗒声。
然后，白光炸响。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顾昭最后看见的，是苏绾伸到他面前的手，指尖还沾着刚才被黑气灼伤的血。
他想抓住那只手，可眼前的光越来越亮，亮到他终于明白——
所谓玉衡归位，从来不是师父的魂归，是他的命归。
等强光散去时，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封闭石殿之中。
石殿四壁刻满陌生的符文，中央的祭坛上，静静躺着半块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