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那句低沉而疯狂的宣言——“标记我的女人？找死！”——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地烫在池小橙的耳膜深处，更烫在她因恐惧和震撼而剧烈跳动的心口。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冰冷而用力，混合着幽蓝、鲜红与灰绿的可怖液体，正从他几乎可见白骨的手掌伤口处不断滴落，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苍白的脸颊上，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粘腻和冰凉。
周围的空气里，幽灵骑士爆裂后留下的那股浓烈腐臭和黑暗魔法残留的气息仍在弥漫，与城堡本身的血腥、硝烟以及难民聚集产生的浑浊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池小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低烧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后背的灼伤、下颌的疼痛、心灵的冲击以及胃里因饥饿而产生的阵阵绞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哈尔似乎耗尽了方才爆发出的最后一丝气力，也可能是剧痛终于压倒了他强撑的意志。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猛地松开，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那只受伤极重的手无力地垂落，更多的混合液体滴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完好的左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暴怒未褪，偏执依旧，却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近乎虚弱的依赖？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低烧产生的错觉。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用一种近乎蹒跚却又强行维持镇定的步伐，朝着大厅中央控制水晶的方向走去。
他后背的衣衫早已被腐蚀液蚀穿，露出的皮肤一片狼藉，新伤叠着旧伤，而那曾被酸蚀冰雹所伤的右眼，此刻灰翳似乎更加浓重了。
他一离开，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退，池小橙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她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相对干净的袖口，用力擦去脸上他滴落的血迹和腐液，那触感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周围侥幸活下来的难民们，投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恐惧、感激、疑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疏离。她身上那件东方风格的盘扣上衣，在此刻仿佛成了一个更加鲜明且危险的靶子。
“姐姐……”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池小橙低头，看到之前被她护在身下的那个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扯着她的衣角，另一只小手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大眼睛里满是懵懂的渴望和痛苦。“饿……”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开关。
刹那间，大厅里压抑的啜泣声、痛苦的呻吟声似乎都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肠胃因空瘪而发出的、此起彼伏的鸣叫和蠕动声。
孩子们开始小声哭闹着喊饿，大人们则面色灰败地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城堡深处——那个曾经堆放着些许食物储备的仓库方向。
资源，早已见底了。
负责分发物资的马鲁克，小脸绷得紧紧的，像个过度严肃的小老头。
他面前那个原本就不算大的木桶早已空空如也，连渣滓都被刮得干干净净。每一次有难民带着期盼的目光望向他，他都只能僵硬地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饥饿，这种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恐慌，开始迅速取代对外部战争的恐惧，在幸存者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
哈尔站在控制水晶前，背影僵硬。
城堡外，萨利曼军队的远程骚扰性攻击并未停止，零星的魔法火球和腐蚀性投掷物偶尔撞击在摇摇欲坠的防御罩上，激起一阵阵涟漪和不稳定的闪烁。
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能量的进一步消耗，而能源的核心——无论是卡西法还是哈尔本身，都已濒临极限。
他必须做出选择。残酷的选择。
“马鲁克。”哈尔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把地窖里最后那点东西搬出来。”
马鲁克猛地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接触到哈尔那双此刻写满疲惫与决绝的眼睛时，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飞快地跑向通往地窖的狭窄楼梯。
很快，马鲁克和一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男性难民抬着一个小得可怜的麻袋回来了。
麻袋被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出里面东西不多，而且硬邦邦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麻袋上，如同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最后一滴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渴望。
哈尔没有转身，他的目光依旧盯着水晶球里映出的外部战况，声音平稳却冰冷地下达指令：“优先分给还能拿起武器，负责夜间巡逻和加固外墙的人。”
一句话，如同冰水浇灭了部分人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压抑的失望叹息在人群中响起，但没有人敢出声反对。
在这炼狱般的环境中，力量意味着生存的资本，而保护者优先获得食物，是一条残酷却不得不遵守的法则。
马鲁克开始沉默地分发。从麻袋里拿出的是一种黑褐色、看起来极其坚硬、比拳头稍小一些的压缩军粮。数量很少，只有寥寥七八块。
分到的人默默地接过，没有欢呼，没有感谢，只是用一种近乎虔诚又带着负罪感的速度，飞快地将其塞进嘴里，拼命咀嚼吞咽，仿佛慢一秒就会被人抢走。
池小橙看着这一幕，胃里的绞痛更加剧烈。她看到一位抱着婴儿、面色蜡黄的孕妇，正蜷缩在角落里，努力地想把一点点干净的布条蘸湿，去湿润怀中孩子干裂的嘴唇。
那孕妇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分发食物的地方，又很快低下头，轻轻拍打着哭闹无力的孩子，自己干瘪的腹部同样传来清晰的肠鸣。
一种冲动瞬间攫住了池小橙。
当马鲁克拿着一块压缩军粮，犹豫着是否要递给下一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男子时，池小橙突然上前一步，轻声对马鲁克说：“这个……给那位带着孩子的夫人吧。”
她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马鲁克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哈尔的背影。
那位被指到的孕妇也听到了，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惶恐和不安所取代，她连连摆手，声音虚弱：“不，不用……我……我可以……”
池小橙没有理会她的推辞，直接从马鲁克手中拿过那块硬邦邦的军粮，快步走到孕妇面前，塞进她手里：“给孩子……你也需要力气。”
孕妇的手颤抖得厉害，看着手里的食物，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渍，滴落在婴儿襁褓上。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感谢话。
然而，就在这时——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池小橙的手腕，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惊愕地回头，正对上哈尔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左眼。他不知道何时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紧抿，那是一种被触犯了某种界限的、极其难看的脸色。
“装圣母？”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冰冷刻薄的讥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在这里？用我的食物？”
不等池小橙反驳，他猛地用力，粗暴地拽着她，不由分说地拖向通往地窖的楼梯口！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无视了自己手上那可怖的伤势和正在缓慢恶化的石化迹象。
“哈尔！”池小橙试图挣扎，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低烧和虚弱让她根本无法抗衡他的力量。她被半拖半拽地拉下了昏暗狭窄的楼梯，跌跌撞撞地进入了阴冷潮湿的地窖。
地窖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生肉的气味。
砰！
哈尔猛地将她甩在冰冷的石壁上，后背撞击的震动让她闷哼一声，背后的灼伤一阵剧痛。
地窖角落里，躺着一匹被剥了皮、肢解了一半的战马尸体！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地面，内脏和肌肉组织暴露在空气中，景象血腥而骇人。
显然，这就是刚才那块压缩军粮的来源——他击杀了战场上失去主人的军马，作为最后的食物储备。
哈尔俯身，从那血淋淋的马尸上，粗暴地扯下一块还滴着血的、未经任何处理的生肉，猛地塞到池小橙面前！
“吃！”他命令道，眼神凶狠得近乎狰狞，仿佛她不吃下去，他就会亲手把这东西塞进她喉咙里，
“你不是善良吗？不是要把食物让给别人吗？那就给我吃下去！看看你让出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换来的！看看维持你这条命需要付出什么！”
那浓烈的血腥味和生肉的腥气直冲鼻腔，池小橙的胃部一阵猛烈抽搐，干呕的感觉瞬间涌上喉头。
她看着眼前这块滴血的生肉，看着哈尔手上新旧交叠的伤痕和不断低落的液体，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愤怒和某种……近乎自虐的疯狂。
她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羞辱她。
他是在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逼她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逼她承认生存的代价。
也是在发泄……发泄他自己不得不做出这种残酷选择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