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舰深处，一条罕有人至的狭窄维护通道内，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冷却剂的味道。这里远离主通道，是舰体结构的盲区，也是凯恩精心挑选的“会议室”。
沈烬靠着冰冷的管道壁，双手抱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着凯恩在一块便携光屏上飞快地操作。凌朔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身姿依旧笔挺，但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臂膀，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加密信号源确定来自‘蜂巢’星域深处，重复了十七次，然后彻底消失。”凯恩头也不抬，声音压得很低，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带起残影，“信号结构很古老，像是旧联邦紧急求救码的变种，但加密方式……又混合了异种的能量特征。破解起来很麻烦。”
“能追踪到具体来源吗？”凌朔问，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很难。”凯恩摇头，“干扰太强了，像是被故意抹去过什么信息。只能确定大概方向，在‘蜂巢’公认的核心区域附近。”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发送信号的设备功率应该很小，或者……快要耗尽了。”
“小心内鬼……”沈烬低声重复着那三个词，黑沉沉的眼睛里寒光闪烁，“是指‘蜂巢’里有内应？还是指……我们这边？”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通道入口。
“无法确定。”凯恩终于停下操作，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这信号偏偏在我们即将前往‘蜂巢’的时候出现，太巧了。将军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凌朔微微摇头：“埃利斯隐藏得很好。但他急于让我们前往‘蜂巢’，本身就不正常。”他看向凯恩，“除了信号，废墟星的数据还能挖出什么？”
“正要汇报这个。”凯恩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将光屏转向两人，上面显示着一些模糊的能量扫描图和结构分析，“莉亚那边有了发现。她从我们穿梭机坠毁前最后传回的零星数据包里，还原了一些关于那个暗红能量体的碎片信息。”
光屏上，代表能量体的暗红色区域被高亮标注，旁边是莉亚密密麻麻的批注。
“根据能量衰减模式和它与环境物质的互动方式分析，”凯恩指着数据，“莉亚认为，那种纯粹的精神能量体，虽然强大，但极不稳定。它似乎需要持续吸收外界的‘有序’精神能量来维持自身存在，否则会逐渐消散，或者……失控暴走。”
他切换页面，显示出几段被修复的、来自前哨站数据库的破碎日志。
“而‘摇篮项目’的实验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他们试图用活体的精神能量‘喂养’它，但实验体的精神太快崩溃，提供的能量过于混乱，反而加速了它的不稳定。直到……”凯恩顿了顿，指向最后一行模糊的记录，“……直到一次实验意外，两名精神力截然相反、且互相极度排斥的实验体同时被连接为能量源……”
后面的记录缺失了。
但结果，不言而喻。
沈烬和凌朔的瞳孔同时收缩。极端排斥下产生的扭曲能量，对于那能量体来说，不是普通的食粮，而是……更像烈性催化剂或者毒品？
“所以埃利斯……”凌朔的声音有些发干。
“所以他需要你们，指挥官。”凯恩接话，语气沉重，“不是普通的链接，而是充满痛苦和对抗的、极致的排斥性链接。产生的能量，可能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真相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两人心头。他们不仅仅是实验品，还是专门为喂养某种恐怖存在而挑选的……特制饲料。
“妈的……”沈烬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管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通道入口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三人瞬间警惕地噤声！
一道娇小的身影灵活地闪了进来，是莉亚。她怀里抱着另一块数据板，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避人耳目跑过来的。
“指挥官！”她看到凌朔，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看到旁边的沈烬和凯恩，又立刻绷紧了身体，尤其是看向沈烬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不信任。
凌朔微微颔首：“说吧，莉亚。这里没有外人。”他特意加重了“外人”两个字。
莉亚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过来，将数据板递给凌朔：“我尝试逆向分析了‘荆棘鸟’部队运输车的短途跃迁记录和能量签名……有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他们的跃迁终点坐标，虽然做了伪装，但底层能量残留指向……并非直接返回‘方舟’。”莉亚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而是先绕行到了‘蜂巢’星域外围的一个……废弃联邦监听站附近，短暂停留后，才返回的。”
监听站？
沈烬和凌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埃利斯的人，救了他们之后，不立刻返回，先去一个废弃监听站干什么？
“能查到他们在那里做了什么吗？”凌朔立刻追问。
莉亚沮丧地摇头：“监听站完全废弃，没有外部监控记录。运输车的黑匣子数据是最高加密等级，我无法破解。但是……”她顿了顿，调出数据板上的另一份文件，“我对比了监听站过去的日志存档，发现就在‘荆棘鸟’抵达的几乎同一时间，监听站的一个老旧备用子频道，有过一次极其短暂的、指向不明深空的定向信号发射。功率很小，内容加密等级……极高。”
又一个神秘的信号！
“内鬼……”沈烬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埃利斯的人，行为鬼祟，在救了他们之后立刻偷偷发送加密信号？这绝对不正常！
“还有……”莉亚似乎有些犹豫，她看了一眼凌朔，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沈烬，声音更低了，“我在分析两位指挥官……从废墟星返回时的生理扫描数据时，发现……发现了一些异常同步现象。”
“异常同步？”凌朔皱眉。
“是的。”莉亚点点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准确描述，“就是在你们没有进行主动链接的时候，一些基础的生理指标，比如心率变异度、特定脑波频率……会出现极其短暂、但高度一致的波动起伏。就像……就像……”她憋了半天，找了个不算恰当的词，“……像两个不同音频的乐器，偶尔会发出同一个音调的回声。”
通道里一片寂静。
凯恩摸着下巴，眼神在沈烬和凌朔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种技术宅发现有趣数据时的探究光芒。
沈烬一脸“这他妈什么鬼”的表情。
凌朔的耳根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立刻被他冰冷的脸色掩盖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一贯的冷静：“可能是多次强制链接后的残留干扰效应。不必过度解读。”
“哦……”莉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小声补充了一句，“可是……这种‘回声’现象，在记载的精神链接案例里很少见，通常只出现在……呃……长期高度默契的搭档或者.....'恋人’之间……”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凌朔的目光已经冷得能冻住她了。
“噗——”旁边的凯恩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接收到自家指挥官杀人般的目光后，赶紧假装咳嗽掩饰，“咳咳……那什么，数据异常，可能只是设备干扰，对，设备干扰。”
沈烬也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极其不自然，粗声粗气地对凌朔说：“喂！管好你的人！别整天研究些没用的！”
凌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比起某些人连基础精神同步训练都完成得磕磕绊绊，我的技术官至少还在认真分析数据。”
“你说谁磕磕绊绊？！”沈烬的火气立刻被点着。
“谁反应大就说谁。”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又浓了起来，凯恩赶紧打圆场：“两位指挥官！重点！重点是内鬼和信号！”
莉亚也小声附和：“对、对……还有‘蜂巢’的情报……”
沈烬和凌朔互相狠狠瞪了一眼，才勉强压下火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正事。
“监听站的信号，和‘蜂巢’内部发出的警告信号，会不会有关联？”凌朔沉思着问道。
“可能性很大。”凯恩点头，“两个信号出现的时间点太接近了。而且加密方式都有异种技术的影子，但又混杂着旧联邦的底子。我怀疑……发送信号的，可能是同一方，或者至少是有关联的。”
“一方在‘蜂巢’内部发出警告，一方在外部接应并传递消息……”凌朔冰蓝色的眼眸里光芒闪烁，“如果真是这样，那‘内鬼’可能不仅仅是指我们内部，更可能是指……‘蜂巢’内部，存在着某种……拥有智慧，甚至可能试图反抗现在‘蜂巢’主宰力量的存在？”
这个推测太大胆，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果“蜂巢”不是铁板一块，如果他们能找到这个潜在的“内应”……
“我们需要更多关于那个监听站和信号的信息。”沈烬沉声道，眼神锐利，“凯恩，莉亚，能搞定吗？”
凯恩和莉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挑战和兴奋。
“防火墙有点麻烦，但……可以试试。”凯恩咧嘴一笑。
“我需要调用‘霜星’的深层算法权限。”莉亚看向凌朔。
凌朔毫不犹豫地点头：“权限给你。一切以隐蔽和安全为第一优先。”
“明白！”莉亚郑重应道。
“烬火的后门密钥也给你，”沈烬对凯恩说，“别让人逮住了。”
“放心，头儿，我是专业的。”凯恩自信地拍拍胸口。
任务分配完毕，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凯恩看着依旧互相别着脸、但目标已然一致的两位指挥官，突然用手肘悄悄碰了碰旁边的莉亚，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嘀咕：“欸，你说，他俩这‘回声’现象，像不像那种吵吵闹闹但关键时刻贼靠谱的……”
莉亚瞬间涨红了脸，猛地用手里的数据板轻轻砸了凯恩一下，眼神慌乱地示意他闭嘴。
沈烬的耳朵动了动，狐疑地看向他们：“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凌朔也投来冰冷的视线。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防火墙 bypass 的算法优化！”凯恩和莉亚同时开口，然后互相瞪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假装研究数据。
沈烬和凌朔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
通道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光芒映照着四人神色各异的脸。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同盟初步建立，前路依旧凶险未卜。
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变化，仿佛暗流，正在这冰冷的钢铁巨舰深处，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