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中心竞技场的喧嚣，在云岚学院晋级决赛的惊天结果传开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燃起了更猛烈的议论风暴。
连续两日，街头巷尾，茶肆酒楼，人人谈论的话题都绕不开那支来自偏远苍城的黑马。
“听说了吗？云岚！就是那个连废端木家少爷的云岚！”
“何止！他们半决赛把天南第一高武学院都挑落马下了！”
邪性！太邪性了！那战术玩的，把凌云都给算计进去了！”
“谁能想到啊……决赛竟然是云岚对磐石！”
赞誉、惊叹、质疑、乃至重新翻出与端木家旧怨的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潮水，将云岚学院临时下榻的、原本僻静的酒店包围。
酒店门口，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探头探脑、试图窥探或是递上拜帖的人影。
然而，酒店之内，气氛却与外界的沸反盈天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苦涩气味，还夹杂着些许能量修复液特有的清新。
气氛压抑，却也绝无半分狂喜，只有一种大战过后、亟待休整的沉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苏小婉盘膝坐在静室的软垫上，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
她的脸色比前两日好了些许，但眉心处依旧萦绕着一抹驱不散的疲惫。
神魂透支的恢复，远非肉体伤势可比，需要的是水磨工夫和绝对的静养。
隔壁房间，张龙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胸前那道焦黑的掌印已淡去不少，但内腑间隐隐的抽痛仍提醒着他与端木森那场死斗的惨烈。
他缓缓打着一套舒缓筋骨的拳架，动作沉稳，每一式都带动体内罡气如暖流般徐徐运转，滋养着受损的经脉。
柳影的肩胛处裹着新的药膏，他靠窗而立，右手五指正在极快地凭空勾画着什么，指尖带起细微的破空声，这是在温习指法和保持手感，左肩却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石坚的左臂依旧缠着绷带，眼神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李虎则在一旁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他消耗的是纯粹的罡气和体力，沉睡是最好的恢复。
每个人都清楚，杀入决赛，已是奇迹。
但这奇迹的背后，是累累伤痕和几乎见底的底蕴。
狂欢不属于他们，抓紧每一息时间恢复状态，才是当务之急。
林狰独自站在驿馆最高层的露台上，凭栏远眺。
省城的繁华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川流不息的悬浮车流，以及远处竞技场那标志性的穹顶。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黑发，露出下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的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大赛组委会送来的、关于决赛对手“磐石学院”的详细资料册页。纸张很轻，落在手中却感觉沉甸甸的。
“磐石学院……”林狰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天南行省毫无争议的霸主，连续三届冠军，底蕴深厚得可怕。资料上的信息冰冷而残酷：
主力阵容六人，最弱者，大师初期。
其中大师初期两名，大师中期两名，大师巅峰一名，以及……队长，宗师初期。
这份名单，像一堵无形的高墙，横亘在云岚面前。
墙的这边，是云岚这支伤痕累累、最高战力仅为大师中期（石坚）且还有伤在身的残阵。墙的那边，是兵强马壮、状态完好的省城巨无霸。
实力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正面对抗，胜算几何？
林狰心中早已有答案——无限接近于零。
即便队员们全部处于巅峰状态，想要撼动磐石，也难如登天，何况是现在这般光景。
他轻轻合上册页，目光投向楼下庭院中正在各自调息的弟子们。
这些年轻人，已经拼尽了全力，创造了不可思议的成绩。
对他们而言，决赛的舞台，更多的是一种荣誉和历练，而非必须夺取的锦标。
“也好……”林狰低声自语，心中已有了决断。
次日清晨，当所有队员聚集在小厅时，林狰将那份磐石学院的资料放在了桌上。
“都看看吧，我们的决赛对手。”
册页在众人手中传阅，一时间，小厅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随着信息映入眼帘，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安静，甚至能听到有人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声。
宗师初期、大师巅峰、大师中期……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李虎挠了挠头，咧了咧嘴，想说什么豪言壮语，但看着张龙依旧微蹙的眉头和苏小婉苍白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石坚默默将册页传给下一个人，眼神凝重，握紧了拳头。
柳影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连最跳脱的吴钢和赵小月，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差距，太大了。大到让人连鼓起勇气去幻想胜利，都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林狰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能走到这里，你们每一个人，都已远超预期。”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决赛，于我们而言，已是额外的奖赏。”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磐石很强，非常强。这一点，无需回避，也无需恐惧。”
“我对你们决赛的要求，只有一个。”
林狰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放开手脚，尽情发挥。把你们这段时间所学、所练、所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最高的舞台上。不留遗憾，便是胜利。”
没有必须取胜的压力，没有战术的层层束缚，只有最简单、也最纯粹的嘱托——展现自己，不留遗憾。
队员们愣了一下，随即都明白了林狰的用意。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有释然，有感激，也有不甘和愈发强烈的斗志。
是啊，既然胜算渺茫，那不如抛开一切包袱，痛痛快快战一场！
就算输，也要输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记住云岚的名字！
“是！主任！”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重新充满了力量。
会议散去，队员们各自回去继续休整或演练，为最后的决赛调整状态。
小厅内，只剩下林狰一人。
他脸上的平静渐渐褪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决赛的压力可以帮队员们卸下，但另一重更沉重、更致命的压力，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端木家。
省城之内，有大赛组委会的规则庇护，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端木家再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这一方擂台，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一旦决赛结束，离开省城，返回苍城……
林狰走到窗边，目光仿佛穿透了繁华的街景，看到了那隐藏在暗处的獠牙。端木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折损了两名嫡系，颜面尽失，如今云岚又高调杀入决赛，风头一时无两，这无异于在端木家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他们会怎么做？
会在归途上截杀吗？
会出动什么样的力量？
宗师？
甚至……武王？
林狰揉了揉眉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个人无惧，但带着这一群伤痕累累、实力参差不齐的弟子，在广阔的荒野或高速通道上，面对有备而来的袭杀，情况将极其凶险。
这才是当前真正让他头疼不已的难题。
决赛，或许可以轻松以对。但决赛之后的那段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向深渊。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带领所有人平安返回苍城的计划。
这，远比制定一场比赛的战术，要困难得多，也残酷得多。
窗外，省城依旧喧嚣，阳光明媚。但林狰却仿佛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暗流，正在这片繁华之下，悄然涌动，等待着最终爆发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