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
邱鱼记下了这个名字。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很弱小，文明等级低得可怜，在宇宙里就像一粒尘埃。但他们的投名状，却狂妄到让我们发笑。”
哈提斯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的姐妹们围在一起，看着那份用灵魂烙印写成的文书，笑得花枝乱颤。”
她模仿着当时姐妹们的语气，尖利而又轻蔑：
“‘哈提斯你看，这些叫科尔的虫子，居然说要把他们全体族人的肉身和灵魂，都奉献给我们！’
‘他们的愿望，只是想在自己的母星上，为我们建造一座歌功颂德的石碑！’
‘哈哈哈，真是愚蠢又可笑的种族！’”
“愚蠢……”
哈提斯重复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是啊，愚蠢……愚蠢到了极点的，是我们！”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们笑着，接受了这份‘礼物’。我们甚至懒得去仔细审查那份契约的每一个细节，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们认为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科尔人开始履行他们的‘诺言’。他们定期向我们献上贡品，都是他们母星上最普通，也最纯净的东西。”
“发光的浆果，带着晨露的鲜花，清澈的泉水……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可谁能想到……”哈提斯的声音颤抖起来，“谁能想到，那美丽的表象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恶毒的内核！”
“那些浆果，每一颗里面都封印着一个被虐杀至死的、充满怨气的灵魂！那些鲜花，每一片花瓣上都用我们看不懂的语言，编织着最恶毒的诅咒！那些泉水，每一滴都混杂着无数生灵被献祭时的血与泪！”
邱鱼心中一凛。
这手段，太阴毒了。
用最纯净的外表，包裹最污秽的内在，一点点地，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污染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引魂者”。
“而我……”
哈提斯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我当时正沉迷于研究其他文明的能量体系，比如一些魔法文明的咒文结构，它们的原理和我们的灵魂学很相似，我觉得很有趣。”
“而且我有洁癖，那些贡品，我几乎从不亲手触碰。就这样，我错过了无数次发现真相的机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享受着科尔人的‘供奉’，聆听着他们‘赞美’的祷词，却不知道，那些祷词的每一个音节，在另一种古老的语言里，都是对我们最凄厉的控诉和喊冤！”
“他们用整个种族的生命和灵魂为代价，为我们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而我们，就像一群被蒙住了眼睛的蠢猪，心安理得地走进了屠宰场。”
哈提斯讲到这里，情绪已经有些失控，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邱鱼能感觉到，小梅花下的躯体正在不稳定地抖动着。
他伸出自己的小爪子，轻轻地，用肉垫拍了拍哈提斯枯槁的脖颈。
一下，又一下。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哈提斯身体一顿，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仿佛积攒了万年的浊气。
“直到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想研究一下那些贡品里蕴含的奇特生命能量。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一颗浆果的瞬间……”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
“星执官，来了。”
“他们从天而降，神情冰冷，手持着裁决令，对我们说……”
“‘引魂者一族，我们接到举报，你们德不配位，以引导灵魂为名，行残忍吞噬之事，欺瞒宇宙，罪无可赦！’”
“罪无可赦？”
哈提斯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尖利的、饱含讥讽的冷笑。
“我们是谁？我们是引魂者！是宇宙中最古老、最高贵的种族之一！我们怎么可能去做那种吞噬灵魂的肮脏事？”
“我当场就反驳了他们。我的姐妹们也纷纷站出来，指责那些星执官血口喷人。”
“我们要求他们拿出证据。我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哈提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当时那种盲目的自信。
“然后，我们看到了证据。”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冰窟。
“就在我们理直气壮地反驳时，那些星执官只是冷漠地抬了抬手。刹那间，我们宫殿里所有来自科尔人的贡品，都发生了变化。”
“那些晶莹剔透的浆果，瞬间腐烂，变成了一滩滩蠕动的血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里面沉浮！”
“那些娇艳欲滴的鲜花，花瓣片片凋零，化作黑色的灰烬，灰烬中飘散出无数用怨毒编织成的诅咒符文！”
“那些清澈甘甜的泉水，眨眼间变成了粘稠的、冒着泡的血池，凄厉的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震得我们灵魂都在发颤！”
邱鱼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一边是高贵优雅、惊愕万分的引魂者，另一边是瞬间化为地狱景象的“贡品”。
这视觉冲击，太致命了。
“我们都惊呆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我们无比熟悉的身影，从星执官身后走了出来。”
“是‘卢米恩’一族的族长。”
哈提斯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卢米恩族，我们的近邻。我们和他们相处了无数个纪元，虽然算不上亲密，但也一直河水不犯井水。他们以‘公正’和‘秩序’闻名，在许多文明中都担任着仲裁者的角色。”
“他站出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此事关系重大，为了彰显公正，将由他们卢米恩族，来主持对我们的审判。”
邱鱼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他妈是仙人跳啊。
【邻居！又是邻居！】小玖在他脑子里大叫，【没来得及培训第二课！小心你身边的任何人，尤其是那个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总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说‘我来主持公道’的邻居！他们不是想主持公道，他们是想分你的家产！】
“我们当时居然还觉得，由他们来审判，或许能还我们一个清白。”哈提斯的声音充满了自嘲，“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得可悲。”
“审判开始了。”
“卢米恩族长一条条地，列出我们的‘罪状’。而我们所有的辩解，都变成了印证罪状的铁证。”
“我的一个姐妹，她平时最喜欢吃那些浆果。
当她站出来说‘我吃了那么多，从未发现任何异常’时，她的话音刚落，就猛地捂住喉咙，从嘴里吐出了一团还在尖叫的、属于科尔人的灵魂！”
“另一个姐妹，她最爱用那些鲜花编织花环。
当她哭着说‘这些花明明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时，卢米恩族长只是用一道光照在她身上，她亲手编织的花环，瞬间就在她头顶燃烧起来，化作一个个烙印在她灵魂上的诅咒符文！”
“我们说什么都是错！我们做什么都是错！”
“我们越是争辩，‘证据’就越多！我们越是挣扎，罪名就越是坐实！”
哈提斯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助的嘶吼。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科尔人。”
“就在我们百口莫辩的时候，最后几个幸存的科尔人被带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跪在地上，对着星执官和卢米恩族长痛哭流涕。”
“他们指着我们，声嘶力竭地控诉，说我们用一份邪恶的契约，操控了他们的种族，逼迫他们献祭自己的同胞，来满足我们贪婪的欲望！”
“他们拿出了那份我们当初看都懒得看的投名状。现在，那份文书的每一个字，都在闪烁着邪恶的红光，变成了一份无法辩驳的、主仆关系的奴役契约！”
邱鱼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用整个文明的覆灭作为代价，布下的惊天骗局。
科尔人是刀，卢米恩人是握刀的手。
而引魂者一族，就是那头被献祭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