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味混着皮肉烧灼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毒液，死死淤塞在柴房狭小的空间里。地上那团曾经名为赵熊的焦黑人形物，已不再抽搐，只余下暗红的火星在焦炭般的残骸上明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地狱的低语。每一次微弱的爆响，都让蜷缩在角落里的晚晴，小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一颤。
凌尘瘫在冰冷的草堆上，残存的右臂无力地垂落身侧。每一次粗重艰难的喘息，都牵扯着左肩断口处撕裂碳化的剧痛，和丹田内那颗黯淡“星辰”搏动带来的灼热闷痛。强行催发“噬骨黑炎”的反噬，如同无数柄烧红的钝刀，反复刮削着他的内脏和残存的经脉。喉头腥甜翻涌，被他死死压住，唯有嘴角溢出一丝粘稠的黑血，蜿蜒爬过布满灼痕的下颌。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地上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焦炭，望向角落里的晚晴。
女孩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几乎要嵌进冰冷的墙壁里。那件发白打补丁的棉被被她死死裹在身上，像一层脆弱不堪的甲胄。她的小脸埋在膝盖间，只露出乱糟糟的发顶和一双死死闭紧、睫毛仍在剧烈颤抖的眼睛。每一次柴房里火星的轻微爆响，都让她肩膀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哥哥刚才那如同魔神般喷吐火焰的景象，那焦黑狰狞的断臂，还有地上这团散发着恶臭的焦炭……这一切都超出了她幼小心灵所能承受的极限。她不敢睁眼，不敢呼吸，只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藏到没有火焰、没有死亡、没有……那个变得陌生而恐怖的哥哥的世界里去。
凌尘的心，如同被那暗红的火星反复灼烧、碾碎。比左肩断口的痛楚更甚百倍。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响。他想呼唤她的名字，想告诉她别怕，想伸出唯一的手去触碰她冰凉的小手……但他残破的右臂上，同样布满了灼伤的焦痕和蛛网般蔓延、此刻正散发着微弱余热的暗红纹路。这手臂，刚刚才引导了焚灭赵熊的火焰。
他……还能靠近她吗？
就在这时——
巷子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
“快！就在前面那破柴房！”
“刚才那惨叫……是赵头儿的声音？！”
“妈的，什么味儿这么冲？烧焦了？”
是凌家的护院！被那矮胖杂役的惊叫引来了！
凌尘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因极致的危机感而瞬间绷紧，牵动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现在油尽灯枯，别说再次催动那毁灭的黑炎，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无比！而晚晴……她就在那里！
不行！绝不能让那些人进来！绝不能再让晚晴看到更多的杀戮和恐惧！
一股源于守护的、近乎本能的暴戾意念，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反扑，猛地冲垮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丹田内，那颗黯淡的黑色星辰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薪柴，核心处那点微弱的黑色火星，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带着毁灭意志的灼热力量，被这强烈的意念强行挤出，沿着那条烙印着毁灭轨迹的路径，涌向他的喉咙！
“呃……嗬……”凌尘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布满血污和灼痕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痛苦和强行凝聚力量而扭曲变形！他猛地抬起仅存的右手，不是指向门口，而是……狠狠抓向自己左肩下方那焦黑狰狞的断口边缘！
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钩，深深抠进那暗红灼热、如同冷却熔岩般的疤痕组织里！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但同时，一股更加暴戾、更加灼热的力量，被这自残般的举动强行激发，混合着涌向喉咙的那股热流！
“滚——！！！”
一个嘶哑破碎、却蕴含着焚尽一切意志与滔天凶戾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凶兽发出的最后警告，猛地从凌尘喉咙里迸发出来！
这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穿透力！声音中，仿佛混杂着火焰的爆裂声、骨骼的摩擦声、以及一种源自毁灭本源的、非人的凶戾！它穿透破败的柴房门板，狠狠撞在外面的巷道墙壁上，又如同实质的音波利刃，刺入正欲冲进来的几名凌家护院耳中！
“呃啊！”
“什么鬼东西？！”
“头……头好痛！”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护院，猝不及防之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头颅，眼前瞬间发黑，耳中嗡鸣不止，惨叫着抱头蹲了下去！后面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戾咆哮震慑，脚步猛地一顿，脸上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一丝本能的恐惧！巷子里弥漫的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更是加重了这种不祥的预感！
“里……里面什么情况？”一个护院声音发颤地问。
“赵……赵头儿呢？”另一个护院脸色发白，看着那扇黑洞洞的柴房门，仿佛里面蛰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魔。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踌躇不前之时——
柴房内，凌尘在发出那一声震慑咆哮后，身体如同彻底被抽空，猛地瘫软下去，意识瞬间沉入一片黑暗的混沌。唯有那只深深抠在左肩断口处的右手，还在无意识地微微痉挛着，指尖染满了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粘稠的血迹。
角落里的晚晴，被凌尘那一声充满凶戾的咆哮惊得猛地抬起头！她小小的脸上毫无血色，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这一次，恐惧的源头似乎不再是地上那团焦炭，而是……刚刚发出那非人咆哮的哥哥！
她看到凌尘瘫倒下去，一动不动，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她看到他那布满焦痕和暗红纹路的右手，还死死抠在狰狞的断口上，鲜血顺着焦黑的皮肤流淌下来……
“哥……哥哥……”一个细弱到几乎听不见、带着巨大恐惧和哭腔的声音，从晚晴颤抖的嘴唇里挤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没。她想逃，想远远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离开这个……变得陌生而可怕的哥哥。
但是……
哥哥……倒下了。
他刚才……是在……保护她吗？用那可怕的声音……赶走外面的人？
一个破碎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执拗地在她被恐惧填满的心底亮起。她想起了以前，哥哥拖着残腿，在冰冷泥泞里爬行，只为给她找一口吃的。想起了哥哥在寒夜里，用单薄的身体挡住破门灌进来的冷风……
守护。
这个词，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艰难地穿透了冰冷的恐惧。
晚晴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凌尘那焦黑残破、气息奄奄的样子，又看看地上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焦炭……巨大的恐惧和那丝微弱的、源自本能的牵挂，在她小小的身体里激烈地拉锯着。
最终，那丝微弱的牵挂，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地没有熄灭。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小小的身体，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钧重担，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筛糠般抖动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避开地上那团恐怖的焦炭，绕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如同靠近一头沉睡的、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凶兽，一步一步，挪向草堆上那个残破的身影。
距离在缩短。
焦糊味、血腥味、还有哥哥身上那股新出现的、如同烧灼岩石般的奇异气息，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她的感官。每一步靠近，恐惧都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终于，她挪到了凌尘身边。
他躺在那里，如同被火焰焚烧后又丢弃的残破人偶。左肩的断口狰狞可怖，暗红的疤痕组织散发着余热。脸上布满灼伤的血污和泥浆，嘴角残留着黑色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晚晴，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但就在这时，凌尘的眉头似乎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这声微弱的呻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晚晴心中恐惧的堤坝。泪水瞬间决堤，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哥哥……”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凌尘身边的草堆上。
她伸出冰凉、同样在剧烈颤抖的小手，指尖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最终，带着巨大的勇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极其轻、极其轻地，触碰到了凌尘那只还死死抠在左肩断口上的右手的手背。
触手滚烫！那布满焦痕和暗红纹路的皮肤，如同烧红的烙铁！晚晴被烫得猛地一缩手，小脸上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但下一刻，她猛地咬紧了牙关，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决绝！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再犹豫，两只冰凉的小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凌尘那只滚烫的右手手腕！仿佛那是连接着深渊的唯一绳索！
“哥哥……醒醒……哥哥别死……”晚晴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柴房里回荡，“晚晴怕……哥哥别丢下晚晴……呜呜……”
冰凉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凌尘滚烫的手腕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瞬间被高温蒸发成白汽。
意识沉沦在无边黑暗与剧痛深渊的凌尘，感觉自己正被冰冷刺骨的冥河之水拖拽着，不断下沉。无边的死寂包裹着他，唯有体内那新生的、狂暴的灼热力量，如同失控的岩浆，在残破的经脉里肆虐冲撞，带来一次次焚灭般的痛楚。
下沉……永无止境的下沉……
就在这时——
一点冰凉。
极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星辰，清晰地落在了他滚烫的意识边缘。
那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晚晴的眼泪？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巨大恐惧和绝望哭腔的意念，如同穿透重重迷雾的光束，猛地刺入了他沉沦的意识！
“哥哥……醒醒……哥哥别死……”
“晚晴怕……哥哥别丢下晚晴……”
晚晴！是晚晴的呼唤！是她的恐惧！是她的……泪水！
守护！
这两个字，如同最炽热的烙印，瞬间烫穿了那冰冷的死寂！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力量，混合着丹田内那颗黯淡星辰不甘的搏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
“吼——！！！”
一声无声的咆哮在凌尘濒临溃散的识海深处炸响！
丹田内，那点微弱的黑色火星，仿佛被注入了最纯粹的生机燃料，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更加灼热、却不再纯粹狂暴、而是带上了一丝守护意志的力量，如同新生的岩浆洪流，轰然冲垮了体内肆虐的毁灭余波，强行贯通了那条烙印着毁灭轨迹的路径！
“呃——！”
凌尘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处，一点暗红的火光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明取代！
他看到了！
看到了晚晴那张布满泪痕、惊恐绝望的小脸！看到了她死死抓着自己滚烫手腕、被烫得通红却不肯松开的冰凉小手！
“晚……晴……”一个嘶哑到极致、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想抬手去擦她的眼泪，手臂却沉重如铁。
听到这声呼唤，晚晴的哭声猛地一滞。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对上凌尘那双虽然疲惫虚弱、却重新有了焦距、充满了她熟悉的情感——愧疚、心疼、还有那磐石般守护的眼神。
巨大的恐惧如同坚冰，在这目光下悄然融化了一角。
“哥……哥哥！”晚晴再也忍不住，小小的身体猛地扑进凌尘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无助都哭出来。“晚晴好怕……哥哥刚才……好可怕……呜呜……”
凌尘残破的身体被她撞得一阵剧痛，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他仅存的右臂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布满焦痕和暗红纹路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极其轻柔地、带着无尽歉疚地，落在晚晴那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小小的脊背上。
“别怕……哥哥……在……”他嘶哑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灼伤的喉咙里抠出来，带着血的味道。
晚晴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小小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却不再试图逃离，反而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地依偎在凌尘滚烫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全的怀里。
柴房内，焦糊味与血腥味依旧浓重，死亡的气息尚未散尽。但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一点微弱的、由恐惧的泪水与滚烫的守护浇灌出的生机，如同风暴过后从焦土中探头的嫩芽，悄然萌发。
凌尘搂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孩，布满血污和灼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沉淀着无尽疲惫与刻骨恨意的眼睛，透过破败的门缝，死死盯着外面依旧铅灰色的天空。
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再是焚灭敌人的毁灭之火。
而是……足以守护这怀中微光、让恐惧永不降临的力量！
这念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染血的骨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