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的天，亮得早。启明星还冷冷地挂在天边，张家湾生产队部门口已经聚集了十几条黑影。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和草木的湿气，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孙书记披着件旧褂子，脸色凝重，看着眼前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采药队。张九烨自然在其中，他身边是采药的好手孙有财，那是个精瘦黝黑、眼神像老鹰一样锐利的老汉。还有王景生、屠卫平几个结实的中年汉子，以及七八个像李玉平这样充满干劲却又略显毛躁的小青年。每个人肩上都扛着扁担，腰间别着柴刀，身后背着空瘪的麻袋。
“人都齐了？”孙书记压低声音问，像是怕惊醒还在沉睡的村庄。
“齐了，书记。”孙有财哑着嗓子回应，他习惯了早起进山。
“好，”孙书记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废话不多说。办养殖场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靠咱们自己一双手去山里刨！今天去伍家沟，那地方偏，路难走，但货多！都机灵点，互相照应着点，平安去，平安回！听到没？”
“听到了！”众人低声应和，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对未知山林的敬畏。
队伍悄无声息地出了村，像一队潜入敌后的士兵。张九烨深吸了一口冰凉湿润的空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他知道，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采药，更是生产队未来希望的第一次冒险。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将山林染上一层暖色。队伍沿着崎岖难行的兽径往伍家沟深处钻。越往里走，林木越发茂密，荆棘丛生，脚下的腐叶厚实松软，几乎淹没脚踝。
“看！黄精！”孙有财眼尖，压低声音喊道，指着不远处一片荫蔽的坡地。几株叶片翠绿、茎秆挺拔的植物在晨光中舒展。
如同听到了号令，众人立刻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经验老到的孙有财、王景生他们，动作轻柔而精准，生怕伤了根茎。年轻人们则毛手毛脚一些，但在老把式的呵斥下，也渐渐摸到了门道。
张九烨虽然前世没啥经验，但这具身体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山野的本能，加上他学习能力强，很快也像模像样起来。他用柴刀小心地刨开泥土，将一根粗壮饱满、色泽金黄的黄精根茎完整地挖出，心里一阵欣喜：“这一根，说不定就能换好几个鸡蛋钱。”
日头渐渐升高，又从头顶慢慢西斜。从清晨到傍晚，伍家沟里只听得见柴刀挖掘泥土的沙沙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偶尔发现好药材时压抑的低呼。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手臂和脸上被荆棘划出一道道血痕，但没人抱怨。看着麻袋一点点鼓胀起来，里面装满了黄精、石耳还有一些珍贵的菌菇，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期盼。
林间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而稀疏，晚霞给树梢涂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但林下的阴影也开始浓重起来，远处的山峦渐渐模糊成深蓝色的剪影。山风起了，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也带来了一丝寒意。
“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孙有财看了看天色，扬声喊道。他经验最丰富，知道天黑后的山林有多危险。
众人这才直起几乎僵硬的腰板，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互相帮着将鼓囊囊的麻袋用绳子捆好，挂在扁担两头。扁担压上肩膀，发出令人心安的低沉呻吟。
队伍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因为满载而变得沉重，却也轻快。李玉平年纪最轻，担子却不轻，他咬着牙走在队伍中间，心里盘算着这次能分多少钱，能不能给家里扯块新布。
当队伍跌跌撞撞地走出密林，来到相对开阔的李家塘附近时，天色已经几乎完全暗了下来。水面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幽暗而平静。大家都松了口气，到了这里，离村子就不远了。
就在所有人精神最松懈的一刹那——
旁边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猛地发出一阵剧烈晃动，枯枝败叶噼啪作响！一道黄黑相间的巨大身影，裹挟着一股腥风，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扑出！目标直指队伍中间、正低头走路的李玉平！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炸雷般响彻寂静的山谷！
李玉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巨力从侧面撞来，整个人瞬间被扑倒在地！肩上的扁担和麻袋飞了出去。紧接着，大腿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老虎那硕大的头颅就在他眼前，獠牙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裤腿和地上的枯草。
“啊！！”李玉平发出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百兽之王叼着他们的同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玉平！”孙有财失声惊呼，脸色惨白。
“老虎！是老虎！”有人吓得声音变调，腿肚子直哆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距离李玉平最近的张九烨，眼睛瞬间就红了！恐惧过后，一股血性直冲脑门！他几乎是想都没想，猛地发出一声大吼：“畜生！滚开！”
他抡起手中那根结实的硬木扁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老虎的腰腹部抽了过去！
“啪！”一声闷响！扁担结结实实地砸在老虎身上。
老虎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猛地松开了叼着的李玉平，巨大的头颅豁然转向，那双在暮色中泛着幽绿凶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敢挑衅它的张九烨！那目光中充满了野性和暴戾，让人不寒而栗。
张九烨被那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他紧握着扁担，横在身前，再次对着吓傻的众人大吼：“快！有财叔！景生！你们几个快把玉平拖到一边去！快给他止血！”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畜生，我来挡着！快啊！”
孙有财和王景生最先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抓住痛苦呻吟的李玉平的两只胳膊，拼命将他往后拖。其他人也终于惊醒，手忙脚乱地拿起柴刀和扁担，围拢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与那原地焦躁踱步、低吼阵阵的猛兽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张九烨独自站在最前面，与那只吊睛白额大虫相隔不过数丈。山林寂静，只剩下老虎粗重的喘息、李玉平压抑的呻吟，以及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死死锁住那双充满杀意的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