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去，那背影堪称落荒而逃。杂役房外围观的弟子们窃窃私语，看向楚夜的目光充满了惊异、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个杂役，不仅一次次从死局中脱身，竟还能反过来拿捏住执法堂的执事弟子！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沈瑶并未立刻离开，她站在不远处，清冷的目光落在正在默默收拾屋子的楚夜身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眼前的少年，气息依旧平平无奇，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可怕，仿佛蕴藏着深潭，让人看不透底。
“你……”沈瑶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方才所言丹堂失窃之事，可是真的？”
楚夜停下动作，抬起头，面色平静：“弟子只是前几日协助处理药材时，偶然听得几位丹堂师兄抱怨了几句，具体真假，不敢妄断。方才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让师姐见笑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消息来源，又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将皮球踢回给了丹堂和执法堂。
沈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道：“黑风涧之事，赵莽师兄他们已多次向上申诉，言明你救命之恩与洞窟之险，但皆被压下。如今魔道之事风声鹤唳，宗门内部……情况复杂，你万事小心。”
她这话已是明显的提醒和示好。
楚夜微微躬身：“多谢师姐提醒。”
沈瑶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楚夜继续收拾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心中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沈瑶的提醒证实了他的猜测，宗门内部的水远比想象中更深。周通不过是条小鱼，真正的黑手还隐藏在幕后。
经此一闹，他算是暂时安全了，至少明面上，对方不敢再轻易用这种拙劣的手段直接陷害。但暗地里的打压和监视，恐怕会变本加厉。
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并找到突破口。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周通果然没再出现，执法堂的巡查似乎也刻意避开了清岚峰杂役区。但楚夜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窥视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隐秘，如同毒蛇潜伏，等待时机。
楚夜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借助烛龙草叶的力量，巩固修为，锤炼言灵。那片神奇的叶子功效非凡，不仅让他伤势尽复，修为稳步提升，其对心神之力的滋养和纯化，更是让他的言灵之力变得愈发凝练、灵动。
他对“刚柔转化”、“叠浪发力”的掌握也越发纯熟，甚至开始尝试将烛龙草叶那丝“破法”的意境，融入言灵之中，虽进展缓慢，却让他看到了一条更具潜力的道路。
期间，赵莽和柳依依偷偷来看过他一次，除了表达感激，更多的是忧心忡忡。他们告知楚夜，宗门对魔道之事的清查越来越严，不少有外出经历的弟子都被反复盘问，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禁魔渊那边更是完全封锁，由长老亲自镇守，无人能靠近。
楚夜安慰了他们几句，并未多言自身遭遇。
这一日，楚夜正在房中静修，宗门召集的钟声再次急促响起，一连六响，比上次少了三响，意味着并非最高紧急级别，但依旧事关重大。
楚夜睁开眼，眉头微皱。又出了什么事？
他随着人流再次来到主峰广场。这一次，高台上的气氛依旧凝重，但似乎多了几分肃杀。
宗主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沉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经执法堂连日清查，现已初步查明，确有魔道奸细混入我宗，并与宗内败类里应外合，制造事端，图谋不轨！”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人人色变。
“肃静！”宗主厉声喝道，“今已锁定的嫌疑之人，便在此处！”
他话音一落，几名执法堂长老便押着数人走上了高台。其中一人，赫然正是——侯子清！
此时的侯子清，早已没了人形，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眼神涣散，显然遭受了残酷的审讯。他被强行按倒在地，瑟瑟发抖。
另外几人，则穿着陌生的服饰，气息阴冷，面露桀骜，显然便是被抓捕的“魔道奸细”。
宗主指着侯子清，怒声道：“此獠，清岚峰杂役侯子清，已被魔道妖人收买，暗中传递消息，构陷同门，罪证确凿！尔等引以为戒！”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唾骂声！尤其是清岚峰的杂役和那些曾被侯子清攀咬过的弟子，更是怒不可遏。
赵铁在人群中吓得脸色惨白，拼命缩着脖子。
楚夜看着台上如同死狗般的侯子清，眼中没有任何波澜。自作孽，不可活。这只是对方丢车保帅，找替罪羊的手段罢了。
果然，宗主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据侯子清招供，与其接头的魔道奸细，擅长幻术与毒功，与近日后山弟子遇袭案手法吻合！”宗主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然，其幕后主使究竟何人，尚未可知！魔道妖人狡猾无比，或许仍隐藏在我等之中！”
“为彻查奸细，肃清宗门，经长老会决议——”宗主声音陡然提高，“将对所有近期有异常行踪、或与侯子清有过接触的弟子，进行‘问心镜’查验！”
问心镜！
台下众人闻言，顿时脸色各异。问心镜乃是宗门宝物，能照映人心，辨别真伪谎言，但被查验者需放开神识抵抗，过程极为痛苦，且对神魂略有损伤。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楚夜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侯子清不过是抛出来的诱饵和铺垫，真正的目标，是他这种“有异常行踪”、又“难以控制”的弟子！试图通过问心镜，强行探查他的秘密，或者直接在查验过程中“意外”弄废他！
好狠毒的手段！
很快，一份名单被执法长老念出，足足有数十人，多是近期外出执行过危险任务或与侯子清有过些许交集的弟子。楚夜的名字，赫然列在首位！
被念到名字的弟子，个个面色发白，却又不敢反抗。
楚夜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面色平静地走向高台。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高台中央，已然放置着一面古朴的青铜宝镜，镜面光滑，却仿佛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一名面容枯槁、眼神锐利的执法长老站在镜旁，冷声道：“上前来，凝神静气，放开识海，不得有丝毫抵抗！否则，以叛宗论处！”
楚夜走到问心镜前，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担忧，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更有来自高台后方、那几位长老之中隐含的冰冷审视。
他缓缓闭上眼睛，依言放开了识海的表层防御。《南华经》经文在心间缓缓流淌，固守本心，同时，他将那片烛龙草叶的气息悄然调动，并非用于对抗，而是极其隐晦地覆盖在文宫最核心的区域，形成一层极淡的、扭曲感知的保护。
“楚夜！”那执法长老声音如同惊雷，直灌双耳，“你是否与魔道妖人有所勾结？！”
问心镜光芒大放，一股强大的、直透灵魂的力量笼罩而下！
楚夜只觉神魂一震，仿佛要被彻底看穿！
他谨守心神，朗声回答，声音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弟子从未与魔道妖人勾结！”
问心镜镜面波纹荡漾，映照出他的身影，并无异常变化。这说明，他这句话是真实的！至少，在他的认知中，他确实未曾主动与“魔道”勾结。
那执法长老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继续厉声问道：“那你一身诡异手段从何而来？是否修炼了魔功邪法？！”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恶毒！
楚夜心神高度集中，沉声道：“弟子手段，乃机缘巧合之下，悟得些许上古残法，并非魔功！弟子之心，可昭日月，只为自强，从未有害人之意！”
他这话半真半假。手段来源是机缘（文宫和言灵），也确实非魔功（是另类的道途），心志更是坚定向道。至于“上古残法”的说法，则是模糊焦点。
问心镜再次波动，但依旧没有出现代表“谎言”的血色光芒，只是那波纹似乎紊乱了一些，仿佛有些无法准确判断。
台下众人见状，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
“竟然没问题？”
“问心镜都照不出来？难道他真的没问题？”
“那他的本事……”
高台上，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面色冷峻的长老微微摇了摇头。
那执法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声音更加严厉，甚至带上了一丝神魂冲击：“狡辩！分明是修炼了隐匿极深的邪法！说！你潜入宗门，究竟有何图谋？！后山禁地异动，是否与你有关？！”
这已是赤裸裸的诱导和诬陷！强大的神魂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试图强行逼问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楚夜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微微摇晃，似乎难以承受这股压力。
但他眼中却是一片清明，死死守住文宫最后防线，烛龙草叶的气息微微流转，抵消着部分侵蚀。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地迎向那执法长老，声音因“压力”而沙哑，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力量，一字一句道：
“弟子楚夜，入宗门，只为求存，只为问道！”
“身负家仇，日夜不忘，然行事堂堂，无愧于心！”
“后山异动，弟子亦曾冒险探查，欲上报宗门，却屡遭压制！”
“长老今日不问青红皂白，强加罪名，以问心镜威压逼迫，莫非……是想灭口不成？！”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震广场！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楚夜竟然敢在问心镜下，直接质问执法长老！甚至还隐隐点出了宗门内部有人压制消息、意图灭口！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那执法长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一愣，尤其是楚夜话语中隐含的指控，更是让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放肆！你……”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
那问心镜的镜面，却因楚夜这番蕴含着极度不甘、冤屈、以及一丝揭露真相决绝意念的话语，骤然发生了异变！
只见镜面之中，楚夜的身影依旧清晰，并无代表谎言的血色。但在那身影周围，却猛地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淡金色的、如同经文般的虚影！这些虚影环绕着他，散发出一种浩然、古老、而又带着些许悲怆的意蕴！
与此同时，问心镜本身，竟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如同共鸣般的嗡鸣！
“这……这是……”那执法长老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问心镜中的异象！
高台上，所有长老也都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
“经义自显？问心共鸣？！”
“这……这是身负上古正道传承，且心志极其坚定纯粹之人，在受到不公压迫时，才可能引动的异象啊！”
“问心镜竟在为他证明？!”
台下更是哗然一片！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
楚夜自己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烛龙草叶的气息与自身文宫的力量结合，再加上那番发自肺腑的话语，竟会引起问心镜这种反应！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立刻抓住机会，趁势而为，对着那执法长老，以及高台上所有长老，朗声道：“弟子之心，天地可鉴，问心镜可证！还请宗门明察秋毫，还弟子清白，查清后山真相，勿使忠良蒙冤，奸邪得逞！”
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那执法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楚夜，半晌说不出话来。
高台上，宗主与其他长老低声快速商议了几句。
最终，宗主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地看了楚夜一眼，沉声道：“问心镜所示，确无疑问。楚夜与魔道无关，此前指控，尽数撤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转为严厉：“然，后山之事，关系重大，自有宗门定夺。尔等不得再妄加议论！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散了吧！”
说完，宗主袖袍一拂，转身离去。其他长老也神色各异地纷纷离开。
那执法长老狠狠瞪了楚夜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收起问心镜，命人将侯子清和那些“魔道奸细”拖走。
台下众人看着独自站在高台上的楚夜，眼神彻底变了。
问心镜下的异象，宗主的亲口澄清……这一切都证明，这个杂役，绝非池中之物！
真言破妄，镜鉴清白。
楚夜缓缓走下高台，无人敢阻拦。
他知道，这一次，他赌赢了。
但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