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晚上，闻溪来到她最开始住的小区。
刚走到单元楼下，便与一个从阴影里踱出的身影撞上，抬头间，发现是杨志刚。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错开。
闻溪的眼神淡漠地飘向别处，落在远处模糊的树影上。
若非看在杨老太这些年如同亲人般照拂她们母女的份上，她真的不愿意和杨志刚说半句话。
有些伤害，如同烙印，不是时间能够轻易抹平。
杨志刚眼神闪躲，脸上写满局促与愧疚。
这半年来，午夜梦回，他何尝不悔恨当初鬼迷心窍，走投无路时做出的畜生行径？
他离开的这些年，是闻溪替他尽了孝道，照顾着他年迈的母亲。
想起多年前，他们也曾是能说笑几句的旧邻，如今……只怕那点微薄的情分，早已被自己消耗殆尽，再也回不去了。
“闻溪！”
眼看闻溪就要走进单元门，杨志刚终究是忍不住转身，喊出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闻溪回镇上，从此山高水长，或许此生再无相见。
闻溪的脚步倏然僵住，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有事吗？”
“没……没事，”杨志刚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就是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当初我……”
“都过去的事情了，就别再提了。”
闻溪打断他，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无地自容。
杨志刚的心沉沉落下，他知道，对方内心永远不会真正原谅他。
有些过错，无法弥补。
“我……下个月结婚，你能来吗？”
他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盼。
“我会随礼，但人可能来不了。”
闻溪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她抬步迈入昏暗的楼道，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走了几步，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清晰地落在杨志刚耳中，“祝你幸福！”
杨志刚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楼道口，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那声祝福，礼貌而疏远，划清了她与他之间所有的界限。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念念的小脑袋探出来，一看到是闻溪，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了她的怀里，声音糯糯的带着无限的依恋：“妈妈！”
闻溪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温软的小身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好几个亲吻。
几天不见，她总觉得女儿的小脸瘦了些，下巴都尖了。
一股尖锐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鼻尖发酸。“宝贝，想妈妈了吗？”
“想！超级想！”
念念用力点头，小手搂住妈妈的脖子不肯松开。
进屋落座，杨老太端上洗得水灵灵的苹果和葡萄，拉着闻溪的手，上下打量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你这孩子，怎么几天不见，瘦了这么一大圈？脸色也这么差，在医院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闻溪心头一暖，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
“杨阿姨，我没瘦，平时就这样。可能就是这几天没睡好，看着憔悴些。”
“还没瘦？这下巴尖得都能戳人了！”
杨老太嗔怪道，拿起一个最大的苹果塞到闻溪手里，“快，吃点水果。医院里事情再多，饭也得按时吃，身体是自己的，垮了谁替你心疼？”
闻溪接过苹果，心里酸涩又温暖。
这种来自长辈的，琐碎而真切的关怀，是她漂泊生活中难得的慰藉。
“嗯，我知道的，让您担心了。”
杨老太叹了口气，摩挲着闻溪的手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这次回去……恐怕要很久才能再来成渝了吧？”
闻溪垂眸，看着手中红润的苹果，轻轻点了点头
：“嗯，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应该不会来了。”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杨老太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想开口挽留，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一个老婆子，又能以什么名义留下她呢？
闻溪看出老太太的心思，主动换了个话题，语气尽量轻松：
“刚才在楼下碰见杨志刚了，他说下个月结婚？”
提到儿子，杨老太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带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是啊，日子都看好了，下个月十八号。对了……你……你那天怕是来不了吧？”她问得小心翼翼。
“也不一定，到时候再看情况。”闻溪没有把话说死，转而真诚地说，“恭喜您了，杨阿姨，终于可以盼着抱大孙子了。”
这话说到了杨老太的心坎里，她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是啊，就盼着他成了家，能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杨奶奶有孙子了，以后就不想我了。”念念在一旁听着，小嘴一撇，有些吃味地说道。
杨老太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把将念念搂进怀里，心肝肉地叫着：“哎哟，我的小念念哦，就算杨奶奶有了孙子，也最最爱我们念念！你可是奶奶的贴心小棉袄！”
“杨奶奶骗人，”
念念把小脸埋在老太太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又不是你的亲孙女，你爱我什么呀。”
小孩子无心的话语，却让杨老太瞬间湿了眼眶，她轻轻拍着念念的背，声音有些哽咽：
“唉，我们念念……长大了，会说这样的话让奶奶心疼了。”
闻溪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多是杨老太嘱咐闻溪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又试探着问起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夜色渐深，闻溪起身带着念念告辞。
送到门口，杨老太紧紧拉着闻溪的手，千叮万嘱：“回去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人啊，平平安安最重要……遇到合适的，知冷知热的人，就考虑一下，女人家，总得有个依靠……”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关切问道：“对了，现在……没和那个男人联系了吧？”
闻溪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没有。”
杨老太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那个男人……身份太高贵了，咱们高攀不起。”
“你跟着他，物质上是能享受了，可那心里头的苦，只有自己知道。门不当户不对的，身心都得受伤……咱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个安稳踏实。有空……常回来看看我。”
闻溪听着这朴实却充满关怀的话语，眼眶阵阵发热，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她反手用力握了握杨老太粗糙温暖的手：“我知道了，杨阿姨。外面风大，您快回去吧。”
“杨奶奶再见！”念念乖巧地挥着小手。
然而，杨老太却没有停下脚步，一路絮絮叨叨地跟着，直把她们送到了小区门口，看着她们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