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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转还魂丹的药力如同甘霖,滋养着萧珩千疮百孔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下床,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但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灰败的脸色被温润的玉色取代,呼吸平稳悠长,那萦绕不散的死亡阴影终于彻底消散。松涛苑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如同冰雪消融,渐渐流淌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与疲惫的松弛。

沈清璃守在榻边,看着医官再次诊脉后露出的欣慰笑容,听着那句“王爷已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调理,假以时日必能恢复如初”的断言,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终于稳稳落回了实处。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强撑着,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后续的照料事宜。

“陈医官,王爷后续的汤药调理,就全权拜托您和诸位太医了。所需任何药材,无论多珍贵,只管开方子,王府库房没有的,璃记去寻,寻不到的,我亲自去求!”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她对萧珩的承诺。

“王妃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陈医官躬身领命,脸上是医者看到生命奇迹的由衷喜悦。

“墨影,”沈清璃转向如同影子般守在榻边的玄甲卫统领,“王爷身边,一刻也不能离人。药汤、饮食、衣物,必须由你或你绝对信任的人经手,反复查验。王府守卫,依旧按战时戒备,任何可疑人等,靠近松涛苑百步之内,无需禀报,格杀勿论!”郭党虽灭,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丧心病狂的漏网之鱼?萧珩此刻的虚弱期,是最危险的时刻。

“属下遵命!王妃放心,王爷在,墨影在!”墨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以命相护的决绝。

“秦峰,赵铁头,”沈清璃的目光扫过两位风尘仆仆、满身血火气息的将军,“王府外围警戒和京中情报网,就交给你们了。盯紧勋贵,盯紧朝堂,尤其是兵部和户部的动向。北境的消息,每日一报,不得延误。”她深知,外部的威胁并未因萧珩解毒而消失,反而可能因为他的暂时虚弱而蠢蠢欲动。

“末将(属下)领命!”秦峰和赵铁头肃然应诺。

安排完这一切,沈清璃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她扶住桌案,脸色苍白如纸,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守护、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此刻骤然放松带来的虚脱感,几乎将她击垮。

“王妃!”小翠惊叫一声,不顾自己断腕处包扎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急忙扶住她。

“我没事……”沈清璃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自站稳,“扶我……去静心苑看看娘。”此刻,她最牵挂的,除了榻上的萧珩,就是那位饱经风霜、刚刚脱离苦海的母亲。

静心苑,名副其实。

与王府其他区域正在进行的扩建和肃杀警戒不同,这里被沈清璃特意划为一片不受打扰的净土。庭院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精巧。移栽了几株耐寒的翠竹和腊梅,青石板路纤尘不染,角落里的暖房里培育着几盆开得正艳的山茶花,为肃杀的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和生机。

屋内更是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暖暖的,窗纸是新换的透光极好的云母片,室内光线明亮柔和。摆设不算奢华,但每一样都透着用心:黄花梨木的软榻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摆放着崭新的铜镜和精致的妆奁,多宝阁上放着几件雅致的玉器和插着时令鲜花的天青釉花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安神香气息。

林姨娘穿着三品淑人规制的锦缎袄裙,外面套着一件轻暖的银狐皮坎肩,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沈清璃特意寻来的、配有精美插画的民间话本,看得有些入神。阳光透过云母窗纸洒在她身上,给她略显单薄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的气色比刚接来时好了太多,虽然眉眼间还残留着多年积郁留下的淡淡愁绪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意,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安宁。

“娘。”沈清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无比温柔。

林姨娘闻声抬头,看到女儿,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连忙放下书起身:“璃儿!你……你怎么过来了?王爷那边……”她关切地迎上来,看到女儿苍白憔悴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青影,心疼得不行,“快坐下!累坏了吧?王爷……王爷可好些了?”她虽在静心苑,但也从侍女口中隐约知道王爷情况凶险,女儿日夜守护。

“娘,放心。”沈清璃握住母亲温暖了许多的手,拉她一起坐下,脸上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王爷的毒解了!医官说,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只需好生静养就能恢复!您看,女儿这不是抽空来看您了吗?”

“解了?真的解了?!”林姨娘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双手合十,对着虚空连连拜谢,“老天保佑!佛祖保佑!真是老天开眼啊!王爷吉人天相!吉人天相!”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女儿的手又哭又笑,“太好了!璃儿,太好了!这下娘就彻底放心了!王爷没事,你也不用再那么揪心了!”

看着母亲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释然,沈清璃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拿起侍女奉上的热茶,塞到母亲手中:“娘,您也要好好保重身体。陈院判开的调理方子,要按时喝。小厨房给您炖的燕窝雪蛤,也要按时吃。您看您,气色比刚来时好多了,这身衣裳也衬您,多好看。”

林姨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华贵柔软的锦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袖子,眼中带着一丝新奇和满足:“这……这料子真好,滑溜溜的,又暖和。娘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还有这屋子,这摆设……璃儿,娘这不是在做梦吧?”她环顾着精致温暖的静心苑,依旧有些恍惚。从沈府那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的柴房,到这温暖明亮、处处透着尊贵与用心的静心苑,这巨大的反差,让她时常感觉如同身在梦中。

“当然不是梦。”沈清璃语气肯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娘,您是堂堂三品淑人,是摄政王妃的生母!这些都是您应得的!以后,您就安心住在这里,享清福。想看书就看,想听曲就让乐师来弹,想出去散心,女儿陪您。王府就是您的家,再也没人能给您气受,再也没人能伤害您分毫!”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能抚平一切不安的力量。

林姨娘看着女儿坚定而温柔的眼神,心中的那点怯意和恍惚终于彻底消散,化作满满的踏实和暖意。她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含泪,却笑得无比安心:“好,好!娘听璃儿的!娘享福!娘就在这儿,守着我的璃儿,哪儿也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静心苑成了沈清璃在忙碌之余最温暖的避风港。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彻夜不眠地守在松涛苑。萧珩的情况稳定后,有墨影和医官团队轮班守护,她只需每日定时去探望,亲自查看脉案和药方,喂他喝些流食。更多的时间,她留给了静心苑,留给了母亲。

清晨,她会陪着林姨娘在静心苑的小院里散步,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看着腊梅枝头初绽的花苞。母女俩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安宁。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也驱散了过往的阴霾。

午后,她会陪着母亲做些女红。林姨娘的女红极好,当年在沈府就是靠着这门手艺补贴自己和女儿。如今不再是为了生计,纯粹成了消遣。沈清璃会笨拙地跟着学,绣些简单的帕子荷包,针脚歪歪扭扭,常惹得林姨娘忍俊不禁,又耐心地手把手教她。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女俩身上,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线香和丝线的味道,宁静而温馨。

“娘,您看这朵梅花,女儿绣得是不是比上次好点了?”沈清璃举起一块素白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几朵红梅。

林姨娘凑近仔细看了看,慈爱地笑了:“嗯,是好多了!花瓣的轮廓清晰了,就是针脚还有点松,收针要再利落点。来,娘教你……”她拿起针线,细细示范起来。看着母亲专注而温柔的侧脸,沈清璃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幸福。这种平淡琐碎的日常,是她前世今生都无比渴望的珍宝。

有时,萧珩精神稍好,沈清璃也会扶着裹着厚厚裘袍的他,慢慢走到静心苑来坐坐。虽然萧珩依旧没什么力气说话,但看到林姨娘气色红润、安然无恙的样子,他眼中总会流露出温和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林姨娘则每次都会紧张又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叮嘱他好生休养。三人围坐在暖炉边,喝一盏清淡的养生茶,偶尔说上几句话,气氛融洽而宁静。这种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画面,是萧珩冰冷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暖体验。

王府的扩建工程在墨影的严格监督下稳步推进,新的护卫力量也磨合得更加默契森严。璃记京城的新铺面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开业,赵先生忙得脚不沾地,但每日都会将重要的账目和决策送到静心苑请沈清璃过目定夺。秦峰和赵铁头如同王府的两座门神,一个盯着朝堂勋贵的风吹草动,一个盯着北境前线的军情变化,情报如同流水般汇总到沈清璃手中。

忙碌依旧,压力仍在,但心境已截然不同。因为有静心苑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有母亲温柔的笑容和平安的守候,沈清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她知道,自己守护的,不仅是一个男人的性命,一个王府的安危,更是一个母亲迟来的、安稳幸福的晚年。

这日午后,静心苑内暖意融融。

沈清璃处理完几份紧急的璃记文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林姨娘放下手中的绣绷,关切道:“璃儿,累了吧?快歇歇。娘让小厨房炖了参鸡汤,一直温着呢,这就给你端来。”

“谢谢娘。”沈清璃展颜一笑,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坐下,亲昵地靠在她肩头,像小时候那样。林姨娘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淡淡的药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娘,您最近睡眠可好些了?还做噩梦吗?”沈清璃轻声问。她知道母亲多年郁结于心,又受了惊吓,夜里时常惊醒。

“好多了,好多了。”林姨娘拍着女儿的手背,笑容温婉,“自从喝了陈院判开的安神汤,又住在这暖和的屋子里,心里踏实,夜里睡得也安稳。偶尔……偶尔梦到些旧事,醒来看看这屋子,摸摸这软和的被子,也就知道是梦了,不怕了。”她的话语平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满足。

“那就好。”沈清璃放下心来,“娘,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些,女儿带您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住些日子。听说那里的温泉水对身体极好,景色也美,您去泡泡,散散心。”

“温泉庄子?”林姨娘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犹豫,“那……那得花不少银子吧?娘在这府里就很好,不用……”

“娘!”沈清璃打断她,带着点娇嗔的霸道,“您女儿现在是超品摄政王妃,璃记富可敌国!带您去泡个温泉算什么?您就安心享福,这些小事不用操心。银子的事,有女儿呢!”她故意说得豪气,逗得林姨娘笑了起来,眼中是满满的幸福和骄傲。

正说着话,墨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对着沈清璃微微颔首。

沈清璃会意,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娘,您先歇着,女儿去处理点事情,一会儿回来陪您喝汤。”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林姨娘连忙道,看着女儿挺拔干练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欣慰和安心。她知道女儿很忙,要操心王爷,要打理王府,还要管着那么大的生意。但只要女儿平安,王爷平安,她在这静心苑里,就心满意足了。这种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看人脸色、衣食无忧、女儿孝顺的日子,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清福。

沈清璃走出静心苑,脸上的温柔瞬间被沉静干练取代:“墨影,何事?”

“王妃,北境秦峰将军急报!”墨影递上一份封着火漆的密信,“格日勒部后方生变!其族叔‘秃鹫’阿史那贺鲁趁其主力与我军对峙于鹰嘴隘,率部突袭了格日勒的王庭老巢!抢掠了大量牛羊妇孺!格日勒后方不稳,已显退兵迹象!”

沈清璃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拆开密信浏览,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来了!她抬头,看向松涛苑的方向。萧珩的身体正在一天天好转,北境的好消息也接踵而至。母亲的安康是她的根基,而她和萧珩,将以此根基,去搏一个更广阔的未来,让这份来之不易的清福,福泽绵长。她握紧密信,步履坚定地走向书房。属于他们的征程,远未结束,但至少此刻,家园安宁,慈母康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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