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廷芳堆了个结结实实的雪人，还把自己的长围巾给别上，像模像样的。
坐在餐厅里往外看，一眼就能见着圆滚的雪人睁着两颗黑色永子眼对着里边人笑。
当真是个贵气的雪人。
金元冲着窗外比了个大拇指，金廷芳还没得意够，就听得他说要出门，还是和孟非臣这个土匪军阀，铲子一扔，就念叨起来：
“这么冷的天出门做什么？什么要紧的事非要你陪着？孟帅这样的能人，用得上你吗？四哥不是非要拘着你，是你这身板，被风一吹就要抖两下，多吹几下病找了怎么办？”
金元觉得自己不是个话少的，但是身边的人一个个嘴皮子都太溜了，衬得他是个话少内向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着人说话体贴亲切的金廷芳还能这样阴阳怪气，既有担忧，又有埋怨，还得对比指摘一番孟非臣。
他又不能说出孟非臣聋了，他要陪去看医生，孙副官跟着，孟非臣懂得唇语，整个北平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位作风强势的督军聋了，不然怕是得出不少乱子。
他没有应金廷芳，只是耐心的听他念叨，孟非臣则是立在一边，低垂着眼，装出几分“乖”来。
好不容易等金廷芳念叨完，他才端着茶杯凑上去，等人灌水润嗓子的时候，很是不舍的开口：
“四哥第一次给我堆雪人，等来年春天化了多可惜。”
“这有什么，北平年年下雪，今年的化了，明年再堆呗！”
“明年堆的和今年堆的又不一样，这是第一个，等回来的时候，路过照相馆，我去问问可以上门照相吗？咱们拍几张相片，记下来。”
他的一双眼睛乌黑清澈，盯着人认真说话时显得格外乖巧，金廷芳一下子有些遭不住，心想，五弟说话实在可人怜，一个雪人怎么还值得专门记下来？
不能上门就自个买一台使呗，非是不正面应他，把话轱辘过去直接说回来时如何，有些糊弄人的小叛逆，而且这招式，金廷芳听着还有点熟？
金小少爷表示，他也不是从来不长进的，周围都是口才好的，他当然也要学学，话赶话把人应付过去，这不就是金廷芳常常对他使的？
坐上车的时候他还有些美滋滋的，总算是有他糊弄人的一天。
孟非臣拨了车窗的白纱，看他眉飞色舞的，好笑问：
“我刚才表现得算乖吗？小少爷是不是要给点赏？”
金元扬起的眉毛压回去，撇了撇嘴，孟非臣只是不说话，敛了一身气势，什么也没干，居然有脸讨赏。
他不理人，扭头看外边，汽车经过一条巷子，都是酒馆饭店，即使大雪天也是有人出来的，只是没那么多，路面上都积了厚雪，一上午也没那么快清扫干净。
冷风吹的旌旗盘卷，一家酒馆掀起厚棉布帘，店小二挂着笑送客人出去，得了几个铜币，送客的话更是亲热：
“爷您忙点走，仔细路滑……………”
偌大的北平城，养了三千般人，金元是知道外边怎样，这里不打仗，安稳，老百姓活得都卖力，也是各有各的营生，各有各的盼头。
他回过头看着身边坐姿挺拔，俊美无俦的孟少帅，不禁凑到人跟前问：
“你怎么就到北平城来做事？”
孟家和北平离得近，关系可不亲。
孟非臣抚上他粉里透红的脸蛋，笑了一下：
“因为这里有小少爷。”
金元被他炙热的眼神烫了一下，向前探了点的身子往座位上收，顺带甩开脸上的手掌，咕咕哝哝：孟非臣该不会觉得他说的情话很好听吧？莫名其妙，腻死人了。
“我说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孟非臣反问：“小少爷怎么确定我就是在开玩笑？”
金元这下真是无语了，小眼神质疑：
“我怎么没听说孟少帅还能掐会算，早早的知道我会来北平呢？”
“这个，我确实不会。”
孟非臣似笑非笑：“比不得石斛巷的算命先生，摸脉算命的一把好手。”
石斛街，算命。
几个字眼连在一起，就叫金元心头发虚，孟非臣语调儿有点漫不经心，好似随口一提，可是那个双戏谑含笑的眼叫人觉得他好似什么都知道。
不应该啊，他伪装得那么好！
汽车在少帅府停下，孟非臣朝车里还在发呆的人伸手：
“小少爷想得那么出神？也想去摸脉算命？”
金元回了神，他金半仙已经退隐江湖了，这段经历才不要叫孟非臣知道，平白被笑话呢，义正言辞地回人：“孟帅好歹也是上过新式学校的人，不知道什么算命都是封建迷信？人定胜天，要是命可以算出来，人还活得那么费力做什么？富贵命躺着钱来，贫贱人坐等老死，大家都不要营生了。”
他说话还是有点心虚，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命不一定是钉死的，但确实可以算出几分来，大千世界在演变，必然有一些潜在规律，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教育人：
“算命先生都是看人脸色说话，如果客人露出喜色他就顺着说好话，如果客人面露愁苦他就说你最近遇到难事，遭劫了，说到细节，他们就算不准，孟帅这样明智人的人，怎么还会信这些？新政府要倡导社会新风气，教以人格之平等，身为北平督军怎么能带头信这些呢？”
孟非臣将人捞了了出来，促狭人的时候喊孟帅，平常话一口一个你你你，特别开心或是不痛快喊孟非臣，小少爷的口癖他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颇有闲心的回：
“我倒是觉得算得挺准，小少爷要不要听听我的批语。”
“不听！”
他自己胡编的东西，才不稀罕呢！都是假的，孟非臣还是聪明人呢，被他胡话糊弄了这么久还深信不疑，想想居然让人有几分得意。
金元弯着眼，像只偷腥的猫儿，瞧了孟非臣几眼就是不说话，孟非臣心知肚明，将人扶稳。
他站直了身体，左右一看，这座旧式王府建面大，占了几条巷子，两边的灰瓦墙一路延伸到头，看不见别的门户，也看不见一点残雪，卫兵的效率相当高。
他一边惊叹，一边问：“不是看耳朵吗？怎么到少帅府来了？”